卞荊被這一腳差點推進柴火堆裡,好不容易手腳并用地站起來,就跟在薛牧山身後去看那鍋雞湯。
木質的鍋蓋一打開,便有一大團白蒙蒙的水汽散開,濃郁的肉湯氣味夾雜着焦糊氣息慢慢飄出來。
“糊了嗎?”卞荊趴在竈台上,墊腳往鍋裡看。
淡黃色的湯水上浮着一層清透的油脂,鮮嫩的雞肉在其中起起伏伏地翻滾,倒是看不出異樣。
“還行。嘗嘗?”薛牧山熟練地用鍋鏟攪動幾下,就取過一個大瓷碗舀了一點湯,遞給身邊的小孩。
卞荊看看薛牧山,又看看瓷碗,搖了搖頭。看樣子,薛先生已經完全把剛剛說的事抛在腦後了,可是他還有想知道的事。
“現在的這位飛絕峰主,那位李……前輩,他在接任峰主之後,是怎麼樣的?”
是突然就變強了嗎?
薛牧山見小孩不想喝湯,也不勉強,自己就着瓷碗喝了一口,細細品味之後覺得十分滿意,就取過一個瓦罐開始把雞湯從鍋裡舀出來。
“你說李存啊?他承襲峰主之位的時候,時局可比現在動蕩的多,他甚至沒見過自己的師尊幾面,幾乎是一入山就上了飛絕峰。至于移植靈器蜿蜿所留下的病症……啧,他自己倒沒怎麼訴苦,隻是那幾年一直喊頭疼,疼得厲害的時候簡直能滿地打滾。
但這疼的也算值得,渡落山的同輩之中,他是第一個到達靈寶境修成本命靈器的,你那天所見的千山劍意,也是他借助飛絕峰上的靈器殘識才苦修成的。”
成為飛絕峰主是一副登天梯,隻是它同時也會斬斷來路。實力迅速攀升的李存在受到重創之後,境界跌落,連自身修出的千山劍意也無力背負,最終無奈将其封存于群山之中。
“所以其實周家小子真的不願習劍,也不是什麼太大的事。李存那千山劍意雖說是舉世罕見,卻也沒到非學不可的地步。靠着飛絕峰曆代留下來的東西,隻要心智堅毅,修什麼都能修成。”
……
卞荊再次來到葉宅的時候,白埜正站在院中的一棵橘子樹旁。
此時仍是初春時節,天未轉暖,橘樹梢頭依舊挂着幾枚燈籠一般的橘紅果實,極為惹眼。
而白埜一身青白色的衣衫立在枝繁葉茂的橘樹邊上,柳枝一般柔順的雪色發絲随風微動,黃黑色的鳥雀三三兩兩圍繞着他,叽叽喳喳的,硬是給院中添了一份春意。
“葉先生。”卞荊抱着一本書,沿着石子路走到白埜身邊,仰頭看着他。
卞荊今日是好好梳過頭發才過來的,也許是因為長了一些,那些原本亂糟糟的碎發都被束進了發髻裡,隻留下額邊一圈絨絨的短毛,像是雛鳥褪去絨羽,新長出的羽衣。
原本圍繞在白埜身邊的幾隻鳥雀被驚擾,拍着翅膀一高一低地飛走了。
白埜則聞言低頭看看小孩,“嗯”了一聲,算是應了。
他手裡拿着一小截斜切過的、隻剩幾片葉子的樹枝,看樣子正在挑選合适的枝頭做砧木。
這時候其實還不是嫁接果樹最好的時節,但白埜是不考慮這些的,他了解一棵樹就像了解自己一樣,總歸是不會錯的。
“……”
卞荊看看一動不動的白埜,見他隻有碧色的眼瞳在微微轉動,目光在橘子樹上緩慢逡巡,簡直比旁邊那棵橘子樹更像是一棵樹。
尤其是這幾天,連話都少了。
這樣陪着葉先生站下去是不會有結果的,他會一直這麼一聲不吭地站到日落。卞荊回想起之前荒謬的情形,決定主動開口。
“葉先生,我讀書時看到有一篇文章在說……靈竅,靈竅是什麼?”
他翻開随身帶着的那本書,一隻手飛快地扒拉書頁,“嘩嘩”幾下就翻到一處,就用手指着書頁高舉着遞給白埜看。
可是他奮力舉起書本也隻能将其遞到白埜胸口的高度,于是又踮了踮腳,好讓白埜看得清楚些。
白埜看着幾乎要怼到脖子上的書頁,隻好放下手裡的樹枝,先接過書本,一面翻看,一面随口答道:“靈竅?靈竅就是頂竅,是周身靈脈于顱頂處交彙的地方。”
說着,白埜伸手在卞荊腦袋上摸了摸,用手指給他按了一處位置。
“就在這。”
卞荊清晰地感受到葉先生冰涼的手指在頭上摩挲,那指腹很軟卻又很涼,感覺很奇怪,這讓他忍不住縮了縮脖子。
“哦哦……就是這裡啊。”
這時,白埜閉了閉眼,又睜開,用一種詢問是否吃了飯的語氣問道:“是不是沒人給你講過,修士的境界劃分?”
“什麼境界劃分?”卞荊迷茫地搖頭。
“哦。那可能是他們都忘了。”白埜搓了搓小孩的腦袋,把發髻都搓得有些松動了。
忘了?誰忘了?忘了什麼?卞荊懵懵的。
靈居界的修士,根據其修為與靈力,可以粗略地劃分為不同的境界。這對于很多人來說,都是再熟悉不過的事,但卞荊不同,從來沒人跟他講過這些。
按照以往的安排,系鈴人在接引途中,會為新弟子講述所有關于修行的基本常識,可卞荊遇上的偏偏是張衾音,那個人才不會來費力氣說這些。
而到了衡靈鎮之後,卞荊就被安置在了書肆。雖然有薛牧山同住,但他總是神出鬼沒,一整天不見人都是常有的事。這樣一來,就更沒人會跟卞荊說起這件事。
白埜伸出手掌默默數了數,開口道:“靈居界一共分了五……不,現在是七重境界。最低的是靈光境,所謂‘靈光獨耀,清淨無染’,靈光指的便是靈脈中先天持有的一絲靈氣,是修行的‘引’。”
人能修行,是因為擁有了合适的靈脈與神魂,二者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