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下一刻，隻見旁邊的繼風獸前足淩空一邁，後足再一蹬，便像是踏上了一條不可見的通天之路，驟然向半空躍去，幾大步就到了池塘的上方。
“哞——”繼風獸甩甩腦袋，發出一陣舒暢的叫聲，長尾在身後打着圈，看着有些歡快。
它均勻地邁步向前，輕快地馳過水面，不過幾息的工夫，就已經在池塘的對岸落下。
“哞——”四足落地的繼風獸轉身回望，沖着白埜二人又叫了一聲，似乎是表示自己已經完成了指令。
卞荊雖然還站在原地沒有挪動，但他通過繼風獸的五感，已經清晰地感知到它是如何辨别風雨中靈氣的流向，再通過自身靈脈的轉換，借天地靈氣乘勢而起的。
但與其說是“借勢”，繼風獸這種天賦的身法，更像是一種“融入”。它不像鳥雀那樣揮動翅膀，而是先體悟風雨，再理解其中靈氣的走向，最後将自己的身軀作為風流動軌迹的一部分，便能與風雨同行。
“就好像在水裡遊，但不是變成魚……而是要變成水！”卞荊眼睛一亮，不由得往前走了幾步，可臨近水面，看着雨天有些渾濁的池水，他又有些遲疑。
“不試一試嗎？”白埜露出了一絲笑意，輕聲問。
“是要試一試，我覺得我也可以！”卞荊回頭答道。
“那為什麼停下來了？”
“我忘了，我懷裡還放着這個。”
說着，卞荊往後退了幾步，伸手往自己懷裡掏了半天，取出了三個包得嚴嚴實實的飯團子，就往白埜手裡放。
白埜沒想到他來這一手，猝不及防，隻好伸手去接，低頭看才發現是食物。三個飯團裹得圓滾滾的，被油綠的芭蕉葉包着，外面用細麻繩系緊，乍一看像是幾枚巨大的禽蛋，摸上去還微微有些燙手。
“這……”堂堂的渡落山主被幾個飯包搞得有些發愣。
“這是我們的午飯！來不及回去也不會餓肚子。這裡面一個甜的，一個鹹的，還有一個同時裹了紅糖加臘腸。”小孩有些自得地宣告，又解釋道，“葉先生，你先幫我拿着吧，我怕一會兒半路掉進水裡。”
“好，你去吧。”
卞荊見白埜點頭答應，便深吸了口氣，再次向池塘走去。
他擡起頭，學着繼風獸的樣子凝神向空中看去，隻見靈氣毫無章法地四處遊蕩，卻會沿着風的方向徐徐流淌，像一條奔流不息的河，不停碰撞、激蕩，但最後總會沿河道向前。
閉上眼，回想繼風獸是如何引導靈氣的。片刻之後，熟悉的涼意漸漸在腳下出現，拂過身體的風似乎越來越大了，仿佛張開雙臂就能在風中浮起。
就是這個時候！
卞荊瞬間睜眼，毫不猶豫地往池塘中跑去，寬大的蓑衣因為他的奔跑在雨中嘩嘩作響，灑下一串水珠。
沒兩步，他的雙腳便脫離了地面，仿佛踩上了一條極具韌性的綢帶，軟綿卻帶着一股往上托的力，讓他整個人能夠在距離水面兩三丈高的地方前行。
哇喔。
原來飛起來是這種感覺，不僅視線瞬間拔高，能夠望見遠處的樹頂在雨中搖擺，還能感受到風從身邊劃過，似乎一伸手就能夠捉住。
卞荊越跑越興奮，腳步也愈發快了，冰涼的雨水拍打他的面頰上，卻沒有絲毫的影響。
不一會兒，他就到了池塘的中央，所處的位置也更高了，離水面足足有四五丈的距離，放眼望去，幾乎能夠俯瞰整個衡靈鎮。
這是不是不太對啊？繼風獸剛剛有到這麼高的地方嗎？
卞荊心中一陣遲疑，腳步也就慢了下來，他低頭往下看，見水面離自己如此遙遠，模糊地映照出自己的影子，不禁眼前一陣暈眩。
這、這麼高嗎？！
他心中一怕，氣息凝滞，腳下便是一空，風也再踩不出剛剛那種柔韌的感覺，整個人瞬間感覺周身空蕩，無所依憑。
卞荊愣了一秒，還沒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嘴比腦子快，率先驚恐地大喊：“啊——啊啊——救、救命——”
他一陣手腳亂舞，整個人卻還是不可避免地向池塘墜落，頭和腳的位置颠倒，眼前的視野也瞬時翻轉過來。
“啊——”卞荊捂臉尖叫。
“咚！”
如同一顆天降的巨大石頭，卞荊整個人倒栽蔥砸進了水裡，在池塘中央掀起了一片巨大的水花。
白埜見這一幕，沒有動作，神色依舊平靜，反倒是對岸的繼風獸見卞荊入水，像是早有所料一般，四肢慢慢彎曲，整個身軀趴在了草地上，頗有些無聊地叫了幾聲。
而沒入水中的卞荊，一開始内心慌張不已，甚至閉上眼做好了嗆水的準備，可讓他意想不到的是，他并沒有接觸到池水。
他更像是落入了一個巨大的蛋殼之中。
身上披着的蓑衣才剛碰到水面，就在他的周圍形成了一個橢圓形的半透明氣泡，将他護在裡面，完全隔絕了冰冷的池水。
透過霧蒙蒙的白色氣泡，池塘中的景色一覽無餘。積沉的渾濁泥沙，深色雜亂的水草，還有身形迅捷的遊魚，都一一在卞荊的面前展現。
他摸摸身上的蓑衣，也許是心裡有了底，此時也不怕了，還伸手蹬腿地想往水底下繼續鑽。可惜這氣泡并不聽他的，緩緩上浮，将他托到了岸邊。
待到卞荊爬上岸，氣泡發出“啪！”的一聲，頓時爆裂消散。
“葉先生。”卞荊拍拍褲腿的泥漬，可雨天濕潤，越拍越髒。他扭頭看向一直站在岸邊的白埜，露出了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
“怕不怕？”
“掉下來的時候有點怕，現在不怕了。”卞荊搖搖頭。
他入水的時候，才知道葉先生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包括自己會半途掉下來。也是這個原因，葉先生才會特意将自己帶出衡靈鎮，選在池塘邊上修行吧。
“先生，再讓我試一次吧。我好像已經學會了。”卞荊站起身，抖抖身上的蓑衣，預備重新再來。
“好，但隻能再試一兩次。”
“為什麼？”
“因為一會兒雨雲就要散了，天要放晴，風會變小，到那時你想要橫渡過去會變得很難。”
白埜口中的“很難”，基本也就是“絕無可能”。
“啊？那我要是還沒有學會，雨就停了，該怎麼辦？”
“當然是下次再來。”白埜微微颔首。
他從不認為卞荊能夠在如此短的時間内，完全學會這一套身法。畢竟哪怕是天賦此術的繼風獸，也要經過一段時間的修習才能夠完全掌握。
更不用說，如今還被玉燳術所限制的卞荊了。
他剛剛淩空躍過的那幾步，不過是個開始。真正強大且成熟的繼風獸，在風雨中前行的速度，是疾馳如風，來去無蹤的。
“那葉先生，我們什麼時候再來？”
“等下一場雨吧。”
……
午後，雨停。
白埜和卞荊乘坐牛車返回了衡靈鎮，拉車的依舊是繼風獸，隻不過這一次是沿着小路跑回來的，如同出城踏青歸來，顯得十分悠閑。
二人在葉宅前下車。
“回去吧。”
臨分别時，白埜将糯米飯團還給了卞荊。飯團經過了一上午，摸上去竟然還是溫熱的。
“葉先生，你不要嗎？”卞荊抱着懷裡的飯團有些失落，今天沒來得及吃，居然原封不動地帶回來了。
白埜按了按卞荊的腦袋，說道：“我要一個。”
小孩這才發現葉先生還給自己的隻有兩個飯團，剩下的一個還被對方拿在手裡。
“好。”卞荊這下開心了，點點頭就轉身向書肆跑去。看他的背影，倒是比剛入山時要活潑幾分。
白埜見他步入屋内，轉身來到繼風獸身邊，伸手輕輕地在它的脊背上撫了兩下。
繼風獸低低地叫了兩聲作為回應，下一瞬便化作一道流光向天邊疾馳而去，連帶着後邊粗陋的車棚，一齊沒了蹤影。
哪還有半分慢吞吞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