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對方的神色不像是開玩笑,趙瀞辭隻好抽出自己的短劍,定了定神,腳步迅速往前一踏,瞬息之間,已然揮劍向着張衾音的面門斜劈而去,帶起一陣風聲。
劍刃到了眼前,張衾音卻沒有動,他那雙柳葉眼定定地看着前方,其中的寒芒幾乎讓趙瀞辭心跳都停了一瞬。
怎麼回事?師祖為什麼不躲?
趙瀞辭幾乎要收不住劍,可就在他面露驚恐的一刻,面前的人出手了。
張衾音持着右手的枯枝驟然向前刺去,以一種根本無法看清的速度,猛然挑開了面前的劍刃。
趙瀞辭根本來不及反應,他隻覺得手中的劍突然一抖,手掌便全麻了。與此同時,短劍不受控制地脫了手,從兩人之間旋轉着橫飛了出去。
再下一瞬,一根纖細到幾乎要被風刮斷的枯枝,顫巍巍地停在了趙瀞辭的脖頸之前,驚得他當即屏住了呼吸。
這要是生死之戰,他此刻已經丢了性命。
也就是在這一瞬間,趙瀞辭突然意識到,别說一合之敵,在對方面前,他根本沒有出手的機會。
張衾音隻是坐在原地,用一根枯枝就挑開了自己的劍。
這根本談不上境界的高低或者靈力的深淺,隻是單純的劍術上的碾壓。自己幾個月的刻苦修行,面對那漫長歲月錘煉而出的劍術,根本沒有任何匹敵的可能。
這就是靈居界頂級的劍修嗎!
趙瀞辭震驚之餘,心中隐隐升起了一團火。
終有一日,他也要成為這樣的人。
不管眼前的小孩心裡怎麼想,張衾音此刻沒有任何想法。他收回手裡的枯枝,将它随便折了,就往旁邊一丢,慢慢說道:
“垂楊渡這一門劍法,算的上是劍修真正的入門劍法,不僅在渡落山有人學,它的拓本幾乎在靈居界随處可見。這套劍法之中,沒有什麼威能巨大的殺招,卻在對敵與自保之間找到了一種平衡,它能夠教會一個劍修如何取舍。
作為靈居界流傳最久的劍法,垂楊渡幾乎傳承了上千年,這期間,有無數威能巨大的劍法流派出現而又失傳,紛繁複雜、起起伏伏的,隻有它一直沒變。
垂楊渡第七式,那從上往下的斬擊,并不是沒有道理的,它護住了因為上一式而暴露的破綻與要害,從而給了下一次出招調整的間隙。而你呢,為了乘勝追擊,幾乎把脖子放到了對方的劍刃上,隻為了那一點點的順手。
知道嗎?照你那個打法,也就是在點到即止的切磋中能占據優勢,隻要對敵的人不顧生死,或者境界比你稍高一些,輕輕松松就能挑開你的劍刃。”
說到此處,張衾音頓了頓,突然露出一個有些輕蔑的笑容,說道:“小孩,你很聰明,比很多人都要聰明,但偶爾又實在是愚蠢。你隻是每天跳舞一般地揮揮劍,甚至都沒有真正見過血,就敢随意更改傳承上千年的劍法?是不是……太把自己當回事了?嗯?”
這一番話說得趙瀞辭十分難堪。他從上山到現在,從來沒人這麼赤裸裸地訓斥過他。
的确,從免去入山考驗的那一刻起,從師尊到師兄弟,所有見到他的人都在稱贊他于劍道的天賦,讓他對自己的修行禀賦也越來越自信,從未真正把那些看一眼就能學會的基礎劍法放在眼裡。加上随着時間的流逝,他對于複活父親的執念愈加迫切,目光也就越看越高,根本沒有真正低頭看過腳下的路。
“……多謝師祖。”趙瀞辭靜默片刻,鄭重地向張衾音行了一禮。
“不用拜我,我說了,你有自己的師尊,教你本不是我的事。把劍撿回來,回去吧。”
“是。”
趙瀞辭也不敢多留,找回自己的短劍,便轉身離開。
張衾音看着他遠去的小小身影,繼續低頭系他的魚線,隻是口中低聲說了一句:“……又不是我收的徒弟,這麼點兒事,非要我來說嗎?”
……
趙瀞辭回了攏月閣,沒做别的事,反而先去找了師尊海棠萬裡,跟她說了一件事。
海棠萬裡原本歪在窗台邊上喝茶,聽了趙瀞辭的一番描述,驚詫地起身問道:“你是說,煉雪劍不聽他的話?”
“是,師祖說,煉雪劍違背了他的意思。”
“違背……”海棠萬裡低低地念了一遍,暗中思忖,随即像是想到了什麼,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地坐回了窗邊。她端起一枚杯子送到嘴邊,卻發現杯子早已空了,隻好怅然地又放下手。
“難道他真的……他是瘋了吧……”海棠萬裡喃喃道,突然轉頭向窗外看去,又驚又怕地伸手掩住嘴。
趙瀞辭眼睜睜地看着師尊将一隻空杯子送到了嘴邊,又一臉無措,知道這件事恐怕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忙問道:“師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本命靈器難道還能不聽号令嗎?”
“靈器有靈。修為到達一定境界,本命靈器,尤其是作為兵刃的本命靈器,往往會生出靈智,幾乎能等同于六七歲的孩童。”
海棠萬裡神色複雜地望向窗外,趙瀞辭順着看過去,發現正是張衾音所在的方向。
攏月閣很高,從這裡望出去,隻能看見一片碧綠的林海,在風中微微掀起波濤。張衾音與那個幹涸的小池子,完全淹沒在山林之中,不見絲毫蹤影。
“本命靈器與人不同,它們自誕生起,就絕不會背叛主人的意願,除了一件事。”
“除了什麼?”
“以本命靈器自戕。”
聽見這話,趙瀞辭猛吸了一口氣,不可置信道:“您是說,師祖他曾經想要……那,那怎麼辦呀?他還一個人在後山的林子裡呢。”
說着,他有些慌亂地轉身想要跑去找張衾音,卻被海棠萬裡抓住肩膀一把扯了回來。
“别去了。他要是想死,誰都攔不住。自己扛不住,卻去為難一把劍……想死為什麼不直接從雲栖峰上跳下去呢。”海棠萬裡苦笑一聲,突然面露疲憊,趴在了桌案上,臉埋進了臂彎裡。
“師尊……”趙瀞辭有些手足無措。
“沒事,我就是覺得有點累。你别管了,去做自己的事吧。”海棠萬裡擡手,随意地擺了擺。
究竟是怎麼了。
數百年前,泛山仙子執掌的雲栖峰何等繁盛,門下弟子不過寥寥數人,卻能力壓靈居界一衆修士,使等閑不敢高聲。
如今呢,上一代弟子死的死,老的老,峰主之位被迫傳到了自己的手裡,竟連個頂門壯戶的也守不住了。
趙瀞辭看看沉默不語的海棠萬裡,再看看窗外綿延至天際的林海,随即轉身離開。
他不像師尊,有坐下喝茶的閑情,他還有更重要的事。
他要把垂楊渡重新捋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