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還未亮,山林裡更是昏暗。
柳茵茵背着半人高的藥簍穿行在林間,雜草藤蔓幾乎沒過了膝蓋,他隻好拿着一根木枝先撥開草叢,再摸索着向前走。
沒辦法,根本看不清路。到處都是黑黢黢的,好幾次差點迎面撞上樹幹。
周圍并不安靜,鳥雀已經開始鳴叫,它們的身形藏在厚厚的枝葉裡,隻能聽見一陣陣窸窸窣窣的翅膀扇動的聲響。
柳茵茵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又走了多遠。他大半夜就被師祖馮予惜給叫了起來,背上藥簍,一頭紮進了渡落山脈層層疊疊的樹林之中。
“師祖,我們進山到底是要找什麼靈材啊?這已經走了很遠,連山都翻了三座,還沒到地方嗎?”柳茵茵看看四周幾乎沒有任何差别的樹林,有些茫然。
他剛說完,一個圓圓的小腦袋就從背簍裡探了出來,原來是馮予惜一直坐在裡面。
也許是為了行動方便,她沒有穿裝飾繁複的紗裙,反而換上了一套短衣,腰腹間是一圈荷葉邊的衣擺,上面用彩線繡了一圈的金魚,形态各異,活靈活現,極為相稱。
馮予惜兩手扒着背簍邊,四處扭頭看了看,又用力吸了吸鼻子,似乎是在聞什麼味道。
柳茵茵學着她的樣子也嗅了嗅,除了一陣濕潤苦澀的苔藓氣味,什麼都感覺不到。
“師祖?”
“唉,你别吵,我正找呢。再往前走走,往背陽坡去。”馮予惜拍拍柳茵茵的肩膀,示意他繼續往前沖。
柳茵茵隻好反手穩住背簍,繼續快步往前走。
就這樣又走了半個時辰,天亮了。
透過樹林往外看,能看見發白的天空和遠山籠罩的一層薄薄的霧氣,而他們所處的位置,由于在背陽坡,依舊沒什麼光線照進來。
“诶對對對,就這裡停,停停停。”馮予惜雙手快速拍打着柳茵茵的後背,示意他停下來,“不是不是,退回去兩步,對,就站在這别動,放我下來。”
柳茵茵聞言,順從地蹲下,微微側身,馮予惜就從藥簍裡鑽了出來。她個頭很小,站立着也隻有小半個身子露在草叢外邊,就像是剛從地裡長出來的人參娃娃,看得人想笑。
“你笑什麼?”
“沒、沒什麼。”
馮予惜狐疑地看了一眼,也沒多想,轉而從懷裡掏出一把精巧的、刀刃發黑的匕首,用小臂夾着去掉刀鞘,就毫不猶豫地往自己的手掌上一劃。
黑色的纖薄刀刃劃開她稚嫩的手掌,很快就滲出了一條鮮紅的血線,血液從傷口湧出來,不斷彙聚,最後滴落在草叢之中。
一滴,兩滴,三滴。
血液拍打在低矮的葉片上,似乎散發出一股幽幽的苦澀香氣,仔細去聞卻又什麼都聞不到。
馮予惜皺眉看着血不斷從自己的手掌滴落,似乎覺得不太夠,又苦着一張臉用力攥了攥拳頭。
“嘶——行了行了,快快快我們走。”馮予惜拿出一早準備好的浸了藥的布條,把自己的手掌嚴嚴實實地裹住,拉着柳茵茵就往回跑。
柳茵茵被大力一扯,猝不及防,腳下一絆整個人栽進了草裡。
“嗐,怎麼這麼沒用。”
馮予惜嘲笑一聲,單手攥着柳茵茵的腰帶,一使勁就把他整個人從草叢裡提了起來,再一甩小臂,柳茵茵連帶着背上的藥簍,就一齊被抛向了不遠處一塊稍顯平坦的空地。
緊接着,馮予惜自己也不耽擱,腳下一點便淩空而起,也向空地掠了過去。
“哇——師祖你力氣這麼大,還要我背着你進山?”
“有事弟子服其勞,哪這麼多廢話。”
片刻後,兩人在空地七八丈外的一棵松樹上隐匿了起來。他們身形靈巧,伏在樹幹上,不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師祖,我們這到底是在幹什麼呀?”柳茵茵壓低聲音,用氣聲向一旁詢問。
“釣烏龜。”
馮予惜沒轉頭,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留下血迹的地方。那裡看起來沒有一絲的風吹草動,她卻在平靜之中嗅到了不尋常的氣息。
“啊?釣烏龜?”柳茵茵聽得摸不着頭腦。
這荒山野嶺的,哪裡來的烏龜啊?
“噓——你看那裡。”馮予惜豎起手指,示意他噤聲,指了指之前留下血迹的地方。
柳茵茵還沒明白發生了什麼,就感覺身下的樹枝突然發出了一陣細微的震顫,像是有東西在地底深處翻湧。這種震顫很細微,眼睛看不出來,隻能通過與松枝相貼的軀幹隐約感知。
“師祖,發生了什麼?”
“三——”馮予惜并沒有回答,反而在一邊開始計數,聽得柳茵茵心頭一顫。
也就是這個時候,那種隐約的顫動變得越來越劇烈,連帶着整個地面都開始晃動。
這不對,有什麼東西在靠近!
柳茵茵的眼睛快速轉動,敏銳地盯着周圍的地面,他的手心開始冒汗,有抑制不住想要拔腿而逃的沖動。
“二——”馮予惜繼續計數,她非但不慌張,小臉上還浮起了一絲笑意,帶着一種計謀得逞的竊喜,看得人心裡發毛。
在一旁的柳茵茵見狀,知道目前的情形還在掌握之中,心中稍定,可心跳還是越來越快。他努力放緩自己的呼吸,以便集中精神。
“一——”
随着馮予惜的話音落下,遠處的地面傳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山石碎裂之聲,緊接着一聲巨大的轟鳴,在之前留下血迹的位置,有一個巨大的橢圓形腦袋破土而出。
那是一隻柳茵茵從未見過的巨獸,腦袋上沒有毛發,黑褐色的皮膚有着岩石般的堅硬質感,暗紅的眼瞳足足有車輪大小,前段的喙還算平滑圓潤但撞擊山石的時候,居然該死的有金鐵之聲。
這怪物是龜?這怎麼可能是龜!
隻見那從地底鑽出的巨獸猛然間張嘴,露出十幾排細密的尖牙,咬向沾有馮予惜血液的草叢,竟然直接連同樹木荒草、岩石泥土一同啃下,脖頸一伸,大片的山石就被吞進了腹中。
轟隆一聲,山地頓時被啃食出了一個碩大的坑洞。
說是采藥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柳茵茵的面色一陣扭曲。
“這就是玉靈龜,怎麼樣?”馮予惜挑眉向自己的徒孫介紹道,她的話裡居然還透着一股炫耀的意味。
什麼怎麼樣,你一副自己養了條好狗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柳茵茵的臉色變得痛苦。
這時,玉靈龜不知為何沒了動靜,它睜着碩大的眼睛,呆滞地望向天空,緩緩地把腦袋往回縮,像是要鑽回土裡去。
馮予惜當然不會讓它就這麼走了,她咬下裹在手掌上的布條,讓細微的血氣重新飄散到空中。
幾乎是瞬間,玉靈龜那呆愣的紅色眼瞳霎時亮起,精準地瞪向馮予惜二人的位置,像一盞亮起的巨大燈籠,兇惡的眼神讓柳茵茵感到有一股濃重的血氣鋪面而來。
接着,整座山都開始震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