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還有這麼一樁事發生呀。”王大丫雙手捧臉,聽得眼睛發亮,不由得往宜娘身邊靠去,引得一旁的喬安頻頻轉頭。
“大丫你小心點,别擠到你嫂子的肚子。”喬安小心地用手圈住宜娘的腹部,十分緊張。
宜娘笑眯眯地說:“不妨事不妨事,都沒碰到呢。”
“就是,都沒碰到呢。”王大丫朝喬安做了個鬼臉。手腕上嫣紅的編繩晃來晃去,在燈火的映照下極為鮮豔。
宜娘拉過王大丫的手腕細看,又轉頭看了眼坐在喬安另一側的王斯年,笑着問:“大丫,你這手繩初見時覺得素淨,現在細細一看編得居然有幾分精緻,小木牌晃來晃去的也挺有意思,怎麼想到去雲岩寺求這個了?”
聞言,王大丫撅起了嘴,嫌棄地瞥了眼一聲不吭的王斯年,說道:“還不是那個木頭,我讓他給我送點能時常戴在身上的小玩意,連李家那個穿開裆褲流鼻涕的李老五都知道該給姑娘送首飾,結果王斯年他居然進山獵了一頭鹿,給我做了一副鹿皮護腕。那護腕不僅黑黢黢的,還一股子味道。
我又不打獵,要那東西做什麼。他不送我,那隻好我送他了。恰好我聽翠姑說,雲岩寺有一對開了光的手繩,說是能……哎呀,反正我就求來了。”
王大丫佯裝氣惱地抱怨幾句,說到後邊便含糊過去,但衆人從她紅得發亮的耳朵就能看出來,此刻的羞怯必然是要多于惱怒的。那一對手繩,多半就是她求來護佑姻緣的。
她去雲岩寺還能求什麼呢,無非求一個如意郎君,求一份長長久久罷了。
“别再說我了,我們這桌還有客人呢。”王大丫捂着耳朵岔開話題,“這三位小兄弟很面生啊,從未見過,喬大哥你認識嗎?”
喬安笑着搖頭。
王大丫說的是坐在桌對面的卞荊三人,他們一直安靜地坐着沒有吭聲,此時一看,不僅樣貌陌生,連衣着都不像是本地人。
柳茵茵隻好把編好的一番說辭又拿出來講,隻是在細節處繼續潤色,乍一聽根本找不到漏洞。他一邊說,一邊瞧王斯年的臉色,怕他跳出來揭穿。
結果王斯年一聲不吭,眼睛一瞥就看向了别處。
“原來你們也是為了雲岩寺來的。”王大丫高興地說道,“那可來對地方了,寺裡的菩薩可靈,隻要是誠心求,沒有不應的。隻是如今時節不湊巧,你們得多等一段時間。”
她仔細打量了一下三人,繼續說:“你們是親兄弟啊?可長得一點也不像。我還第一次見到臉比王斯年還白的,差點給認成小姑娘。”
這最後一句說的是趙瀞辭,别看他不吭聲,但一副樣貌在人堆裡十分顯眼,尤其在入夜後燈籠的映照下,更是有一種霧般的朦胧之美。
“大丫,哪有你這樣說話的。”宜娘聞言輕斥道,她伸手拍了一下王大丫的肩膀,對着趙瀞辭繼續道,“小兄弟别見怪,我們山裡人沒怎麼讀過書,說話随意了些,并沒有别的意思。”
“對對對,我就是覺得你長得好看,沒有别的意思。”王大丫急忙擺手說。她也知道自己說錯話了,畢竟說一個男人長得像女子可不是什麼好話。
趙瀞辭笑着搖頭,表示自己并不放在心上。
此時桌上的氣氛正好,而各類熱菜還沒上桌,正是打探消息的好機會,柳茵茵插話問道:“請問……你們剛才說雲岩寺很靈,隻要誠心求,沒有不應的,難道真的應驗過很多回?”
“那當然了……”
王大丫聽見這問話,頓時打起了精神,卷起袖子就站起來,想給柳茵茵從頭到尾地講一講雲岩寺的神妙之處。柳茵茵三人也眼睛發亮地準備聽她講述,可惜此時又有一人出現,打斷了對話。
來人個頭不高,是一個半秃頭的胖子,說胖子倒也不完全,他更像是那種原先身型很胖,突遭變故不思茶飯,驟然消瘦到一半的模樣。手臂四肢已經顯得有些細長,肚子上的肥肉卻還層層地堆疊着,就像是穿了件不合身的大棉襖,走起路來,肚子上的肥肉直晃悠。
他叫朱大山,是個走南闖北的商人,原本家資頗豐,可惜不久前犯了賭瘾,在賭坊輸了大半家财,運貨的商隊半路又遭了盜匪,一車的貨物都沒了,既交不了貨又付不了貨款,家中剩下的銀錢也就這麼填了進去,算是徹底敗落了。
朱大山面色酡紅,一身的酒氣,還沒開席已然半醉。他雙手各捧一隻酒壇,轉着圈晃晃悠悠地在王斯年的身邊一屁股坐下,酒壇“咣”一聲砸在了木桌上。
他眼睛一閉一睜,瞅見自己身邊是王斯年,就笑嘻嘻地伸手去搭,被不耐煩地拍開了。
“這麼高興?遇上什麼好事了?”王斯年沒好氣地問。
他對朱大山沒什麼意見,隻是看不慣他一會兒愁眉苦臉一會兒又喜笑顔開,遇事不先想法子處置,反而四處叫嚷。明明年歲不大,卻沉溺于酒色賭局,幾乎将自己折騰成了一個老秃子。
“唉。”朱大山先是歎了口氣,随即眉毛揚起笑了,“大夥都知道的,我之前那一筆買賣做的,就差把家裡的鍋碗瓢盆給賠出去了。原以為這輩子沒機會翻身,哼,你猜怎麼着?你哥哥我馬上就有錢了!”
“有錢了?哪來的?誰借你的?”王斯年眉毛一挑。
這一番話,讓同一桌的喬安宜娘也好奇地看了過來。
都住在一個村裡,大家對朱大山家中的情況多少也知道一些。他原本有一妻一子,可自從賠光了家财,妻子就帶着年幼的兒子回了娘家。他家中如今就剩下一個腿腳不便的老母親,且需要時時照看。
雖說沒到家徒四壁的窘境,可朱大山确實沒了能讓他繼續行商的本錢,母子二人又從未下過地,隻能靠着變賣零碎和鄰裡接濟挨過了一段時日。
可他現在突然說他有錢了,這錢能從哪裡來?也隻能是别人借給他的。
可誰會借給他呢?不說做生意沒有穩賺不賠的,就看朱大山那戒不掉的賭瘾,誰又敢借錢給他?
“這你就猜不到了吧?”朱大山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灌了一大口酒,将胸口淋得濕漉漉的,這才開口繼續說,“我家中還有一套白瓷茶具,雖不精美卻大有來曆,原本是做傳家的寶貝,可今日十分湊巧,竟讓我在集市上遇見了一個誠心求購的買主,願意出高價買這一套茶具!我朱大山也算是做過大買賣的,手裡銀錢來往不知有多少,可也從未見過出手這般闊綽的人。至于多少錢……嘿嘿,就不說了。”
“不是說傳家的寶貝麼,這就賣啦?”宜娘有些驚奇地問道。
說到此處,朱大山突然左右看看,收攏了聲音道:“本來是不賣的,可人家給得實在是太多了!有了這麼一筆錢,我說不定能重新把買賣做起來。聽說,這人為了找這一套白瓷茶具,跑了不少的地方,更是托人多方打聽這才找到了我,耗費如此的工夫,也不知是什麼緣故。唉,這些都不管了,總之,今日之後,我朱大山便從頭再來,感謝諸位這些時日的幫襯,落難之時才見真情啊,這一壇子酒我先幹了!”
朱大山大手一揮,一番話說得豪邁極了,隻是顱頂那片油亮的頭皮有損幾分英雄氣概。同桌的幾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隻能沉默地看着他“咕咚咕咚”灌下去一整壇的酒。
“那買主是什麼來路?你可小心點,别被人給騙了。”喬安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出聲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