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茵茵沒打斷他們的胡鬧,等他們說完話才開口:“你們倆都是在塵世長大,以前有沒有見過這個樣子的造像呢?我總覺得這尊菩薩像哪裡不太對勁,尤其是左右的兩隻巨獸,人面蛇身的形象也太過兇惡了。”
趙瀞辭伸手摸了摸巨獸半哭半笑的人面,說:“神有萬千化身,雲岩鎮地處偏僻,神像的造型根據當地的傳說産生變化也不算稀奇。比起這個,我更在意的是,這座造像看起來太新了,根本不是三十年前所建,你們看,漆都沒幹。”
說完,他向卞荊二人攤開手,隻見白皙的掌心間出現了一層紅黑色痕迹,顔色不算太深,但在雪白的膚色映襯下格外顯眼。
柳茵茵也上前抹了一把巨獸的蛇身,猜測道:“也許是最近重刷了彩漆?”
“如果隻是漆當然能這麼解釋,但是你看這裡。”趙瀞辭把小指伸進了的巨獸身軀與土台的縫隙,“這裡不需要刷漆,卻也一點沒有沾上灰塵,光是擦洗可清不掉這裡面的塵土,這兩隻護法巨獸分明就是新設的塑像。”
“新設的,然後呢?”卞荊眼巴巴地等着下文,沒想到趙瀞辭閉嘴不說了,因為他也沒想到後續。
沒辦法,三個人隻能繞着大殿裡裡外外地翻,連幡幢上裝飾的經文都通讀了一遍,就差掀開瓦片看了,可惜一無所獲,并沒有發現任何值得懷疑的古怪之處。
唯一令人在意的,也就是大殿後的護欄上,密密匝匝地綁了許多紅色綢帶,約莫兩指寬,上面繡着各種祈願的話語,向神明祈求平安、康健或者姻緣等等。
趙瀞辭在其中翻到了一條繡着王斯年與王大丫名字的綢帶,兩端裝飾有針腳粗陋的鴛鴦,在衆多紅綢中顯得十分特别。
柳茵茵将綢帶來回翻看,猶豫着道:“你們說……雲岩寺裡沒有僧人,王大丫那一對手繩是哪裡來的?她自己編的?可我怎麼記得,在那晚的宴席,她說手繩是她‘好不容易求的’。她向誰求的,憑空冒出來的?”
這确實是他們一直沒有注意到的問題,原先還以為雲岩寺與其他寺廟一樣,有在寺中久住修行的僧人,因此可以求得儀式加持過的法器。可如今一看,這裡除了一尊菩薩像幾乎什麼都沒有,那她是怎麼求得的手繩?
“而且,當初王大丫說這件事的時候,在場沒有人感到詫異,顯然對他們而言,這件事是理所應當的。”卞荊回憶宴席時的情景,補充道。
曆經了幻境中的一天一夜,卞荊三人可以說是毫無進展。他們得知了一大堆聽起來古怪的事情,卻沒有一件是直指關鍵的線索。明明所有的迹象都指向了雲岩寺,在這裡卻沒有找到一絲異常。
“要不,再回去看看?”柳茵茵猶豫着提議,這麼幹坐着也不是個事啊。
“不用了,前後看了幾遍都沒有結果,再回去找也不會有新的發現。也許是時機未到,現在隻能期盼周樟甯他們有所發現。還有,天就要黑了,如果我猜得沒錯,一過子夜,幻境就會再次發生變化。”趙瀞辭看着日落的方向說道。
山間降溫很快,從林木之中吹來的風已經隐隐帶着涼意,将趙瀞辭鬓間細軟的黑發向後吹拂,露出光潔的臉頰。他的目光落在遠處,看着有些憂愁。
“阿荊你之前說過,這幻境就像是一場不會停下的戲劇,而戲劇永遠不會訴說無關緊要的事情,它隻會表現最關鍵的幾幕。我一直在想,為什麼它回溯雲岩鎮曾經發生的事,要選擇這樣兩個時間,一個是年節時舉辦流水宴,另一個則是兩三月後的此刻。
如今我隐約懂了。流水宴席是所有人出場的第一幕,不管是王大丫還是宜娘,又或者是朱大山,都在那個時候出現了。王大丫與宜娘,在當時就已經與雲岩寺有了關聯,朱大山則要晚一些,他在兩三個月後才因母親重病來到雲岩寺許願,也就是我們所處的當下,這是第二幕。
那今晚子夜一過,第三幕會是什麼呢?王大丫與宜娘的遭遇,我們已經知道了,王大丫姑且不談,她至少安穩地活到了大水發生的時候,而宜娘此時已經下葬,喬安又不知所蹤,他們的故事應該也到此為止了。那麼隻剩下了朱大山,他今日許願早日找到傳家的茶具,如果我猜得沒錯,接下來就是他得償所願的時候。”
此時天色漸晚,昏沉的黑暗從東邊一點點蔓延而來,慢慢侵蝕布滿晚霞的天空。趙瀞辭的神色也一點點變得模糊,隐入昏暗之中。他清冷的嗓音靜靜叙述,甯靜中夾雜着無法驅散的寒意。
“得償所願?”柳茵茵呢喃道。
“是啊,你沒發現嗎?目前為止在雲岩寺許願過的人,不管最終如何,願望都實現了。宜娘想要一個孩子,而王大丫……不知道她求了什麼,總歸也就是想要和王斯年長相厮守而已。這不都靈驗了嗎?”
卞荊想到宜娘産下的那個食人肉的怪嬰,頓時覺得一陣牙疼,低聲道:“他們這也能算靈驗嗎?”
“嗯,怎麼不算呢。”趙瀞辭點點頭道。
“你這樣猜,倒也說得通,就看接下來的事态發展了。”柳茵茵也覺得這一套說法目前沒什麼破綻,又道,“我們之前還說,在幻境中遇到了太多的孕婦和嬰兒,如今這個朱大山不求孩子也不求姻緣,總不會再跟嬰兒扯上關系。說實話,我這人什麼都不怕,精怪再兇惡也不怵,就是那種怪嬰模樣的東西我實在是……”
說着,柳茵茵用力搓了搓手臂,覺得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趙瀞辭聽完神情莫測,輕聲道:“那可不一定。”
三人又随意讨論了一會,便趁着天色還沒完全黑下來,出了雲岩寺下山往青山坳走去。
如果子夜之後幻境再次變化,他們還是在人多的地方更好,至少能向周圍打聽一番。
沿着大青山的山路往下走,在半山腰的地方,三人意外遇見了王斯年。
年輕的獵戶還是穿着早上的那一套衣衫,腰間别着一把柴刀,正腳步輕快地迎面走來。他身形不算特别壯碩,但十分矯健,三步并作兩步,很快就到了三人的面前。
“王大哥,你怎麼上山來了,天都要黑了。”柳茵茵率先開口,這種寒暄的事還是交給他最好。
“欸,你們才下山啊。”王斯年驚訝道,他沒想到卞荊三人竟然能在雲岩寺待這麼久,就一個孤零零的大殿,竟然看了大半日嗎?
“是,待得久了些,差點忘記還要下山。我們走快點,應該能在天黑前到村裡。就是實在太晚了,出村來不及,恐怕……還得叨擾王大哥你一晚上。”柳茵茵尴尬着笑道。
“這有什麼,你們盡管住,我那屋子空着也是空着,大丫她也還沒回來呢。院門我沒鎖,你們到了直接推進去就好。”王斯年擺手哈哈一笑,并不在意,說完就要往前走。
“王大哥,你還要幹什麼去呀?”趙瀞辭連忙開口叫住,他直覺王斯年出現在這裡并不簡單。
王斯年回頭,手一指林子,說:“哦,剛剛阿黑,就是我養的那條狗,它發現有野鹿踩了我放在林子裡的捕獸夾,我得趁現在去把鹿扛回來,晚上還能吃點新鮮的。要是放一晚上,尤其是今晚山上要落雨,被水泡上一夜,皮子和肉就都不能要了。你們早些回去吧,要是來得及,還能吃到新鮮的鹿肉。”
“狗還能告訴你,中了夾子的是一頭鹿?”柳茵茵覺得匪夷所思,忍不住問。
王斯年笑道:“那當然,狗是有靈性的,養得久了自然明白它的意思。”
問什麼狗啊?這時候重要的是狗嗎?趙瀞辭心裡急得快跺腳了,面上隻能強裝鎮定,繼續問王斯年:“王大哥,我們聽說雲岩寺很是靈驗,要是許的願應驗了,還願有什麼講究嗎?”
“許願?你們也在這許願了?”王斯年臉上的笑意頓時僵住了。
“是啊,原本是無所求的。可我們在雲岩寺大殿後面看見許多綁着的紅綢,信衆如此多,我們便覺得向菩薩祈願一番也好,萬一真的實現了呢?”
王斯年有些勉強地笑了笑,說:“這……你們出門時,我還說世間的事大多有定數,求神佛不如求自己,不過許願也就許了吧,我們青山坳大多數的人都十分信奉雲岩寺,對寺中的菩薩更是崇信非常,想來總是有理由的。有庇佑也不是什麼壞事,至于還願,據我所知并沒有什麼特别的講究。”
“看起來,王大哥你不是很信這雲岩寺啊。你起初不願意戴這手繩,也有雲岩寺的關系在吧?”
卞荊冷不丁發問,一雙眼睛在昏暗的天色中更顯幽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