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知道我起初不願戴……為什麼這麼說呢?”王斯年詫異道。
卞荊理直氣壯,笃定道:“因為這紅繩一看就是寺廟加持過的法物,而王大哥你自己又說事事有定數,不像是會戴這種東西的人,那就隻能是别人送的了。”
有嗎?我怎麼感覺這手繩簡直不能更簡陋了呀?如果不是大丫送的,給阿黑戴都不會要吧?
王斯年心中将信将疑,隻好開口:“我确實對雲岩寺有一丁點的疑慮,不過這在青山坳不能亂講,要是被人聽見又不免一場争吵。我……”
他話還沒說完,突然說起了另一件奇怪的事。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見過,人在天上飛呢?”
不過這對卞荊三人而言,并不算稀奇。
因為這不是巧了嗎,他們三個就能在天上飛。
“沒見過。”三人齊齊否認,頭搖得像個撥浪鼓。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個晚上,我當時隻有十一二歲,在黃昏時分鑽進了林子玩耍,因天色昏暗不小心迷路,這才在大青山上待到了深夜。”
王斯年當時不知怎麼走的路,竟然繞到了雲岩寺附近,他原本想在寺裡挨過一晚,等天明再下山,可令他沒想到的是,當他靠近雲岩寺的山門,卻聽見了裡面傳來的一陣金鐵撞擊之聲。
像是有人在打鬥。
可雲岩寺從來沒有人,他們是誰?難道是隐匿在山林的盜匪?
年幼的王斯年不禁一陣驚惶,不敢再進雲岩寺,但心中又忍不住好奇裡面的情形,便在附近找了個樹叢躲了進去。
他準備就在樹叢裡蹲到天明,這些盜匪再猖狂,也不敢在青天白日之下行兇,等天光一亮,自己就能安全地下山去。
就這樣,他一邊側耳去聽寺内的動靜,一邊屏住呼吸,盡量不發出聲響。
可接下來的一幕超出了他的想象。
兩道耀目的流光突然從雲岩寺的院牆之中升起,飛到了半空之中,随即出現了兩個淩空而立的黑色人影。他們手持兵器相互交戰,在空中來回僵持了數十個回合,各種刀光劍影來回閃爍,看得王斯年驚心動魄。
很快,其中一個人影似乎氣力不足,開始支撐不住,在另一人猛烈的攻勢下不久便敗了,一道驚雷般的劍光閃過,那人頭朝下往王斯年的方向飛速墜落。
“砰”一聲,一個身形健壯的男子摔落在了王斯年的身邊,距離他隻有一臂遠,差點就砸在他的身上。
王斯年下意識就想要驚呼,但他手比嘴更快,驚呼出聲之前,兩隻手就死死捂住了嘴,不讓自己叫出來。
他是死了嗎?!王斯年看着地上一動不動的人,根本不敢過去查看,反而轉過身就想離開。
廢話,兩個人打鬥,一個人死在這裡,另一個人不過來看看嗎?自己繼續躲着不走,簡直就是等死。
可還沒等王斯年蹑手蹑腳地轉過身,一個頭戴金冠身着茶色長袍的持劍男子就緩緩落到了他的面前。這人身形颀長,背對月光,看不清面容,隻有衣袖随風輕擺,像極了從天而落的星宿。
“啊,糟了——沒想到這裡還有人。那怎麼辦呢,小孩,你看見什麼了?”
王斯年聽着對方自顧自地低語,感到一股冰涼的血腥氣息緩緩籠罩下來,他害怕得根本不敢說話,隻能拼命搖頭。
“搖頭是什麼意思,是聽不懂還是沒看見?哦,我忘記這是塵世了,你是不是隻聽得懂這裡的土話呀?”那人疑惑地說着,歪頭看着王斯年,似乎在思考如何處置。
突然,他像是渾身洩了氣,将劍收回了鞘中。
“算了,你的性命在我一念之間,我的生死又何嘗不是被别人攥在手裡,殺你能有什麼好處,多一筆罪孽,去閻王那的時候還得再給我添上一筆,何苦來哉啊——滾吧小孩,你要是聰明就别跟人提起今晚的事,不然性命難保。
還有,今晚死的不是我,也算是你的運氣,再好心提醒一句,以後沒事别再來這裡,這間寺廟裡的東西可不好招惹。世人随意将願力寄托于虛無,就算願望成真,也是禍福難料。”
說完,那人彎下腰,将倒在地上的屍體扛上肩,就輕靈地躍入了林中消失不見,隻留冰涼的血氣久久不散。
王斯年驚魂未定地坐在樹叢裡,覺得剛才所見的一切,如同一場夢。
那個人是誰?他們為什麼能在天上飛?難道世上真的有仙人,可仙人為什麼要相互厮殺?
後來,王斯年回到家中大病了一場,昏昏沉沉地躺了半個月,那夜的所見也幾乎全部忘記,隻剩下模糊的影子,像是有人曾在月色下淩空而立,告誡他不要靠近雲岩寺。
……
柳茵茵聽完,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這件事側面印證了他們先前的猜測。那就是雲岩寺确實有問題,甚至不止一名修士曾經到過這裡,又為了某個目的殊死搏鬥。而“寺廟裡的東西”很有可能至今仍在,并且與數月後的水災直接關聯。
“所以,王大哥你就是因為這件事,才不踏入雲岩寺的?”
“的确,但不完全。當年那件事發生之後,我大病了一場,村裡的老人說我撞上了山中的精魅,這才見到了仙人打鬥的幻象,可我總覺得那應該是真的。雖然當時年紀小又受了驚吓,但總不至于分不清夢境與親眼所見的東西。
但我……不太靠近雲岩寺,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廟裡的菩薩實在太靈驗了,靈驗到凡是誠心所求,沒有不應的。”
王斯年皺着眉,動了動嘴唇,又換了個說法繼續道。
“前來上香的信衆,若是許财源廣進、多子多福這類錦上添花的願,不一定有回應,但如果是真遇上了難事或者困境,往往很快就會出現轉機。前些年我們村裡有個小孩生了重病,也是多方求醫無果,最後去了雲岩寺。結果孩子的父母還沒下山,原本已經水米不進的孩子竟然能大口吃飯了,任何一個親眼見過這番情形的人,都不會懷疑雲岩寺的神妙。
但這樣的好事并不能一直持續下去,那孩子在三年後突然走丢了,他的父母至今再也沒見過他的面。而這樣的事,十幾年來常有發生,許願的信衆就算脫離當下的厄運,卻難以得到最終的善果。世事自有定數,哪怕雲岩寺的菩薩真有神力,也隻能護佑一時。
這就是我起初不願意戴這手繩的原因之一。我甯願受我該受的難,也不願眼前的好日子隻是一時的歡欣。不過不用擔心,大丫她去雲岩寺求這手繩,多半也就是為了我們的婚事,如今我們成親已經數月,我以後會好好對她,絕不會辜負。”
也許是提到了妻子,王斯年難看的面色稍稍和緩,甚至顯露出幾分心滿意足與對未來的期冀。
可卞荊三人聽他這樣一番叙述,心中沉重。
在這個虛無的幻境之中,王斯年的幸福看起來如此真實,可幻境之外,那個在竹林中冒雨安葬妻子的男人身上,那種揮之不去的沉痛與悲傷,揭示了這對有情人最後的結局。
柳茵茵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是啊,福兮禍所伏,這世上的事本就起起落落難以預料,雲岩寺立于此處數十年,發生幾件這樣的事也并不奇怪,也許隻是巧合罷了。”
“說來也是,可能是我想多了。”王斯年點點頭,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愣了愣說道,“說起來,今日午後,有一對年輕人從鎮上來到青山坳,陌生面孔,衣着打扮倒是跟你們很像,不知道你們認不認識?”
衣着相似的年輕人?
他們幾個的服飾并不精緻,用料也極為普通,但與雲岩鎮當地人的穿着有明顯的區别,能與他們衣着相似的……難道是周樟甯和楊雲珂?
“是不是一男一女,一個背着長刀,另一個紮着兩條長辮子?”柳茵茵連忙比畫着問道。
“好像是,怎麼,你們真的認識?不過我隻遠遠看了一眼,沒有細瞧,若真的是同伴,說不準就是來找你們的。我看他們倆在村裡打聽了一會兒,最後往村長家走去了。”
趙瀞辭從袖中取出靈符看了一眼,神色一凝,連忙拉住柳茵茵道:“不用問了,是他們沒錯,我們快走。”
說完,他也不管柳茵茵是什麼反應,提着劍就往山下跑,一向沉穩冷靜的身影此時居然帶了幾分焦急與迫切。
“發生什麼了,你跑這麼快?”柳茵茵在原地大喊,他沒想到第一個竄出去的居然是趙瀞辭,看着那幾乎消失在山路盡頭的白色身影,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卞荊轉頭看看柳茵茵,又看看已經消失的趙瀞辭,果斷開始往山下跑。他一步躍下三四級石階,身形輕巧得像是乘着風在飛。
“走吧柳茵,别愣着,肯定是出事了!”
“那你們跑之前就不能招呼一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