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炘将兄長額前散落的發絲順開,仔細看了看他的面龐。
水中的光線昏暗,眉目朦胧。
【‘祂’既然說了,那我們走吧,哥哥。】東宮炘道。他靈活地遊出兄長的懷抱,雙臂一動,就朝着水面緩緩而去。
少年遠去的身影從容不迫,仿佛一旦下定決心就不會再有半分遲疑。
【你真的要為了那個女人……施展秘術?】東宮烆追問道。在他的眼中,即便高晴誕下了元家血脈,依舊毫無價值。她連阿炘的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如今卻要他冒着巨大的危險去尋找她的下落,這實在太過荒謬。
【不是為了她,是為了我們!】少年糾正道,嘴角浮現一絲苦澀的笑容,【哥哥,你别忘了,我們的一切是用什麼換來的。‘祂’既然能給我們,就能輕易地取回,你難道想回到從前的日子嗎?】
【我……】
【我答應‘祂’的那一刻,就想過今天了。所以,我并不害怕。】少年小腿輕輕擺動,毫不猶豫地接近水面,像是要直接浮上去。
【可是我害怕。】
東宮烆望着水面之上越來越近的燭火,突然伸手一把拽住了少年的手腕,不讓他繼續往上遊:【我原以為,隻要将整個東宮家握在手中,就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我發現我錯了,阿炘,我後悔了。】
【……】少年低頭看了看自己被抓住的手腕,遊動的身軀懸停在水中,不動了。他擡起明澈的眼睛,看向身側的男人,不明白他突然發什麼瘋。
【阿炘,要不然我們走吧。能走多遠就走多遠,你不是想看太陽嗎?我們去一個不下雨的地方。】東宮烆突然湊近了少年,一向陰鸷的眼眸中帶着古怪的期盼。
【不下雨的地方?】少年的神色一點點變冷。
【是啊。我聽說,越是靠近西荒,雨就越少,我們可以找一個不下雨的地方住,每天都能看見太陽。好不好?】
【東宮家你不要了?】
【對,不要了。】
聞言,少年的神情突然變得猙獰,黑色長發順着水流四散,蒼白的面龐滿是戾氣,整個人如同深海的惡鬼,與先前燦若日輝的少年簡直判若兩人。
【閉嘴!哥哥,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阿炘……】東宮烆怔住了。
【後悔?你配嗎?難道當上了家主,你就覺得自己有了選擇的權力?‘祂’沒出現之前,我們的樣子,哥哥你還記得嗎?】
聞言,東宮烆面色瞬間變得慘白,指尖一陣顫抖。
東宮炘說完,不再停留,他徑直鑽出水面,一步步往岸邊走去。
随着他一點點浮出水面,身上燒傷的痕迹也漸漸顯現。蒼白的皮膚被焦黑的疤痕所侵蝕,血紅的龜裂傷口幾乎遍布全身,黑色長發被無形的火焰所吞噬,化為絲絲縷縷的灰燼,落在水面上。
等東宮炘一腳踏上岸的時候,全身已經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黑紅相間的傷痕如同苔藓牢牢攀附在他的身軀之上,整個人簡直就是一具剛從火海中撈出的焦屍。
“阿炘!”東宮烆匆忙地浮出水面,踉跄着飛奔過來,将身上的白裘裹在了少年的身上。他顫抖着手指将裘衣一點點系好,卻不敢擡眼去看那張焦黑的面龐。
十多年過去了,東宮烆依然無法接受弟弟如今的模樣。每一處焦黑的傷痕似乎都在提醒他,初次面對黑色靈火時的絕望與無助。少年蜷縮在黑炎中無聲哀嚎,直至被灼燒到面目全非的情形,無數次在夢境中重現,成了他畢生的夢魇。
“……會有辦法的。”東宮烆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話。
少年聽懂了,他輕笑道:“沒辦法的話,哥哥會讨厭我的樣子嗎?”
“你在說什麼瘋話。”
“可我現在跟哥哥長得不一樣了。我不喜歡這樣。”
“……”
等兄長笨拙地給自己穿好衣裳,東宮炘一言不發地往洞窟外走去。
……
東宮炘已經十數年沒有走出這個地方了。雖說在冰海之中,他大半的時間都在昏睡中度過,可東宮城的景象,已經遙遠到像是上輩子的事。
“城中的雨,真是一點變化都沒有啊。”東宮炘望着外面迷蒙的煙雨,看雨水順着屋檐一串串落下,像是一整排的白色珠串。
“已經三個多月沒停了。”東宮烆沉聲道。
“……哥哥,你說我多可笑,總想看太陽。”東宮炘緩聲道,即便臉上滿是灼燒的傷痕,但他的眼眸依舊很亮,像是最純淨的寶石,“明明不下雨,最難受的就是我。”
東宮家的血脈,與靈火息息相關,他們居于終年彌漫水霧的海濱,緣由之一就是要借北海與漓渙海交彙處的陰雨,平複血脈内的灼熱。這種灼熱氣息不會産生任何傷害,卻會在雨停的日子裡,讓東宮族人如同置身火海。
“我已經找到了抑制血脈的辦法。如果你想走……”東宮烆用極低的聲音說道。
“什麼辦法?”東宮炘顯然對後面的話毫無興趣。
“玉燳術。這是……從渡落山傳出的術法。”
渡落山?東宮家什麼時候與渡落山有了來往?東宮炘心中思索,很快想到地牢中一直囚困的那個女人,便猜到其中的來龍去脈:“從高晴身上問出來的?”
“是。”
“沒想到她還有點用處。”東宮炘不想多提這件事。他擡頭一看,見供奉白燭的宮殿已經到了,便停下腳步。
莊嚴肅穆的宮殿之前,一個神情驚恐的白袍女人跪倒在地,正是先前替“祂”傳話的女人。她半邊臉腫的很高,脖頸上滿是淤青,是先前東宮烆的虐打造成的。但她受了毒打,隻是神情驚恐,卻不敢流露出半分的怨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