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荊此刻的感覺不太好,因為過往的經曆告訴他,廟宇通常意味着某種特殊的變化。
除了尋常認知中的清淨地,這也是世俗欲望彙聚之處,許多人力無法達成的事統統被寄托在此,或許會孕育出某些無法預料的東西。
“這是什麼廟?”卞荊看着面前幾乎可以被稱作廢墟的外牆,遲疑地問道。
整座古廟到處生長着茂盛而雜亂的荒草,台階上、磚縫裡、瓦片間到處都是。門扉和窗棂腐朽不堪,在風吹日曬中勉強維持着形态,卞荊經過時不小心撞了一下,半扇門便轟然倒地。
朝雨和元钺驚訝地回頭看着滿地的碎木,再看向卞荊時,那眼神就像是在看一頭四處亂撞的野豬。
“看我幹什麼,它本來就是壞的,我、我就輕輕推了一把……”卞荊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解釋。
“沒關系,這裡隻是一處幻境。”元钺笑笑,擡手指了指自己的額頭,“這是由我的記憶所幻化的,所以你就算掀了它的屋頂,也沒人會追究。”
“我沒事掀它屋頂幹什麼?”
“可是你看起來不僅想掀屋頂,甚至想把這裡一把火燒了。”朝雨接話道,說着她也笑了,神情看起來比在馬車上的時候輕松許多。
“……有這麼明顯嗎?”
卞荊确實有想要毀掉這裡的沖動,具體原因他也說不上來,隻是覺得這個地方讓他很不舒服,比起十年前在塵世遇到的那個雲岩寺,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地方好像有問題。”卞荊撓撓脖子,回頭看了一眼,見青隐正跟在自己身後,臉色平靜沒有絲毫異常,這才強壓下心中的疑慮,繼續往裡走。
“你覺得有問題是對的,因為這裡不是一般的古廟,這裡曾經供奉過元一。”元钺裹着裘衣,閑庭信步地在前面走着,突然扔下了一句話。
“……什麼?你說這是元一的廟?他不是個修士嗎?為什麼會有人供奉他?”卞荊驚愕了一瞬,很快反應過來,想到一個可能,“生祠?有人給他立了生祠?難道他還做過什麼益國利民的大事不成?”
“不。”元钺搖頭。
這座古廟眼下雖然破敗,從規模和形制上卻依稀能看出鼎盛時的香火,它絕不止是祠堂,而是一座規格相當高的神廟。
就拿主殿外的三足鼎式香爐來說,即便樣式和花紋卞荊從未見過,從精美且莊重的雕花來看,也絕非一般的廟宇能夠擁有。
不是祠堂?也就是說,元一真的被當作神祇供奉過?為什麼?他又憑什麼呢?
卞荊一下來了精神,快走幾步同時仔細打量着周圍的景象,他甚至越過朝雨,搶先一步推開了主殿的木門,直接走了進去。
就跟想象中的一樣,大殿内同樣破敗不堪。
屋頂有一處巨大的破口,天光正從外面投射進來,恰好照在大殿中央一座造型奇特的塑像上。荒草、青苔遍布其上,就像是披了一層厚實的鬥篷,讓人看不清塑像的細節,隻能勉強看出這是一座身形纖細單薄的塑像。
與尋常所見的神像截然不同,它既不高大健壯,也不威嚴雍容,而更像是某種輕靈雀鳥所幻化的神靈,隻要有一陣風便會翩跹而去。
至于神像前的供桌,燭台,又或者四面的帷幔就更不用說了,已經腐朽到無法使用,被厚重的灰塵覆蓋着,簡直像是幾百上千年前的老物件,在昏暗的光線下透着一股死氣。
不知不覺,等卞荊回過神時,他已經走到了殿中神像的跟前,仰頭去看。
如果忽略心底那種隐隐的異樣,這座神像的氣質可以說相當獨特,它不同于卞荊過去所見的任何一位神靈,比起尊崇奉拜,身形單薄的它居然讓人更想要去……保護?
“怎麼了,一座石像也值得你看這麼久。”朝雨走到卞荊身側,也擡頭去看神像,卻沒看出有哪裡特别,疑惑道,“怎麼全是青苔,連五官長相都看不清楚。”
“沒什麼,隻是覺得它很特别。”卞荊盯着神像精巧的下颌看了一會兒,終于轉身問道,“爹,你說這是元一的廟,那這座神像就是元一?所以他長這個樣子?像個沒長大的小孩?”
說小孩其實有些過了,最多也就是帶着幾分少年人的瘦削,肩背尚未完全舒展,四肢像是早春新抽的枝條。但這隻是神像在卞荊眼中的樣子,至少朝雨就無法從一尊粗糙的塑像上看出具體的年紀,更别提它還格外破敗。
其實元钺也看不出更多,但他把卞荊的敏銳歸于他特殊的感知,或許靈種就是有這樣的能力,從一尊模糊的塑像上看出隐藏的細節。
在場的三人誰都沒有想到,卞荊能看出這麼多,其實另有緣故。
“是,這裡千百年前曾經供奉過元一,但他是不是長這個樣子……”元钺也仰頭去看神像,恰好對上明亮的天光,不禁眯起了眼睛,“那誰知道,我又沒真的見過他,世上沒幾個人真的見過他。”
朝雨點頭道:“都說神靈有萬千化身,就算這裡供奉的是元一,神像也未必是他真正的模樣,說不準是匠人根據自己的想象塑造的。”
想象?誰會把一個修士想象成……
卞荊的目光下移,落到神像的衣袖處。隻見手部已經在風吹日曬中破損,還剩一截纖細的手腕露在外面,從姿态來看,原本應該是握着一把劍,又或者是一束花之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