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笄禮其實已經不很盛行,平常百姓家,兒女成年那天一般就是與親友相聚慶祝生辰而已,對于女子而言,真正重要的人生大事隻有婚禮。
然而一些河北高門依舊堅持着這一禮節,崔家便是其中之一。雖然崔稹這一房搬到長安已曆經三代,但是在這種方面依然緊随着崔氏大房的規矩。
休息一個晚上之後,崔如意被窗外的翠柳黃鹂叫醒。清晨的太液池上有一層白霧,然而在陽光的照射下又很快消散,草木濕潤而清晰。一隻白色水鳥飛過太液亭,崔如意盯着它,直到不見蹤影。
春雨進來的時候恰好看到晨光中的崔如意,她正起坐窗台,身上落下晨曦蒙蒙的光。她未着脂粉,一張臉白生生的,眉黛而唇朱,睡袍中隐約能看到那把既窄又直的腰肢,身後垂落一頭如瀑黑發。
春雨恍惚間看到一把覆霜的長劍。
她輕輕搖了搖頭,晃走莫名的想法,笑說:“奴才來服侍娘子更衣,沒想到娘子起這麼早,昨夜可睡得好?”
她身後跟着三個小宮女,手裡捧着崔如意今天要穿的衣服,雖是素服,卻别有心機,銀絲将珍珠連綴在裙裾上,走動間恍如皎白月練中的星辰閃爍。
崔如意聞言淺淡一笑:“很是香甜。”
春雨梨渦深深:“如此極好,否則元妃殿下可要責怪奴婢們了。”
她拍了拍手,從房外又進來幾個人,春雨說:“這是給娘子上妝的妝師,娘子雖然已是天姿國色,但是今日卻是殿下吩咐的,必定要讓娘子容光更盛呢!”
很快那幾個妝師便對着崔如意的臉做起功來,先是用玫瑰花水均勻塗抹臉頰,然後再擦了一層薄薄的羊脂香膏,據說這還是因為崔如意皮膚好所以才用得少,還省去了許多步驟。等臉上的香膏半幹,就可以敷粉了。這粉盒一打開便能聞到一股香味。從前女子敷粉愛用鉛粉,鉛粉質地細膩,且價格便宜,因此在民間很受歡迎。然而鉛粉有毒,用久了可令人面色發青,且上妝也不自然,有些錢的人家便改用了以米為原料的英粉。雖然英粉無害,但是卻不如鉛粉容易上妝,因此英粉中也常常摻了鉛粉。
這一盒粉中卻是全然沒有鉛粉的。宮中女子要獲取君王的垂愛,必定争奇鬥豔,竭盡手段保養這一身美貌。元妃雖然年齡有兩個金美人大,但是乍一眼看去,元妃臉上的皮膚甚至比金美人還水嫩。
春雨介紹道:“這可是殿下的專用英粉,制作的時候有七七四十九道工序,首先要将枸杞子和美人蕉葉燒成灰,再用米湯反複燒研,最後混以東海膠紗和牛乳,雜以雲母和花蜜,曬幹後再細細研磨,一年才能做這麼一盒。塗上之後不僅修飾膚色,還更能使皮膚光滑細膩,娘子用了定然光彩照人。”
敷粉之後,便是塗抹胭脂,依舊是薄薄施了一層,再用英粉蓋之。等到畫完眉毛和嘴唇,司棋已在一旁看得目不轉睛。最後,那妝師提着筆對着崔如意的臉猶豫了半天,笑說:“娘子這顆眉間痣點得極好,若是畫了花钿反而多餘。”就此打住了。
換上了元妃為她準備的衣服,春雨眼中遮不住驚豔,連連贊歎。然而不知是否是她的錯覺,總覺得崔如意興緻不高。雖然她一直面上含笑,但是偶爾她的眼神掃過自己的時候,總覺得後背涼飕飕的。
“如意兒,來,站過來。”元妃臉上慈愛,極為滿意崔如意今天的打扮,像欣賞一件精美的器物一般,讓她轉了一圈。
“真美,如意兒,你長大了。”
她依舊牽着崔如意的手,帶她去舉行笄禮的地方。
距離吉時還有不到半個時辰,蓬萊殿的賓客已差不多都到齊,都在内間稍作休息。
元妃日常使用的床榻正中間坐了一位雍容華貴的老婦人,她便是如今已經年近古稀的商太妃。她十六歲入府,先後生下三位皇子,人又高壽,在後宮算是老祖宗了。皇帝的生母孝德皇後在戰亂中失蹤,照顧他的嘉賢皇後也早已去世,便隻留了一個老太妃在宮中,以寄孝心。商太妃性格柔和,并不倚老賣老插手後宮事宜,因此更得元妃愛戴。
兩位贊者也都是家庭美滿,子女雙全的貴婦人。再往前走,終于看懂了熟悉的面孔,崔氏父子三人也是早早進宮來了。
“多虧元妃殿下提前安排。”崔稹道。
很快到了行禮時間,衆人紛紛往外間落座。
掌事禮官先高聲道:“吉時到,清河崔氏小房,崔郎中之女,崔如意,及笄禮開始。”
話音剛落,崔如意身着素服,身披長發就要從簾帷中入場,卻被春雨攔下,她用眼神示意再等等。
果然掌事禮官又拿出了一個絹本,開始半唱半念上古的頌詞。
長安人許久未見這種形式,不由交頭低聲道:“這是哪一出?”
馮嫱坐在人群中,獨自仰着天鵝般的脖子,聽到這些絮語,端起茶盞掩飾心事。
就在不知道這冗長的頌詞還有多久結束的時候,殿外,内監忽然宣報:“聖人駕到。”
衆人立即從觀禮狀态中抽離出來,驚訝聖人怎會來此。
馮嫱頃刻間便明白了元妃的心思,她不僅想在形式上壓過母親當時給自己辦的笄禮,還要擡出聖人來助陣;而崔如意則是後背一涼,她又想起昨夜元妃的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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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妃請人用膳,自己卻隻是在一邊笑看着,并不動筷。春雨說她常年如此,隻是為了養生罷了。
然而當崔如意要入睡時,春雨卻來敲她的房門,說元妃殿下腹痛難忍,讓崔如意去陪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