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長夜,節使府燈火通明。
下人在廊下奔忙,各個神色慌張。
“快,快!再去端水!還有冰,去冰窖取幹淨的冰!”
堂中還有兩人,一坐一站,神色凝重,不發一言,與下人的慌亂對比鮮明,愈發顯出一種詭異的安靜。
但這種安靜很快就被打破了。
“六郎,六郎何在?!”
鬓發散亂的固北公主匆匆趕來,無視多年來修習的禮儀規矩,失了分寸,神态驚慌,跌跌撞撞。
“六郎受傷了?怎麼樣了?”
坐于堂中的葉平巒立刻站起,擋在門口。
固北公主仰頭,語氣很沖:“你走開!”
葉平巒如一座小山一般堵在她身前。“你不能進去。”
“憑什麼!”
固北公主大發雷霆,直接伸手去推,發現根本就推不動。“我要看他,你憑什麼不讓我進去?!”
葉平巒任她推搡,就算挨了幾下打也不吭聲,但腳下分毫未動。
這時,正房裡傳來大夫着急的聲音:“冰、冰呢?怎麼還不來?人都要痛醒了……”
在固北公主反應過來之前,葉平巒先抓住了她的手,扣在胸前緊緊按着。
“來人!”
廊下即刻有人應聲。葉平巒冷聲吩咐:“去催!”
隻一小會兒,捧着冰匣的侍者急急趕來。葉平巒終于從門口移開,但仍然沒有放固北公主進去,半抱半摟地攜着她出了屋子。
屋内的動靜更大了些,漸漸的,除了大夫的聲音,還有隐隐的痛吟響起。
“六郎!六郎到底怎麼了?”
固北公主急得不行,幾番逼問,葉平巒始終沉默着,拒不作答。
倉皇間,固北公主看到一直白着臉站在一側的馮稹,語氣激憤,神情卻哀切。
“馮公子,六郎出了何事?你說!”
被公主叫到,馮稹先是渾身一震,仿佛才回神一般,遲緩了片刻,才艱澀開口。
“……我與六郎中了埋伏,怪我無能,未護住六郎,賊人偷襲得手,他身中一劍……又被火灼傷。”
固北公主一頓,繼而全身都發起抖來。
“身中一劍……還有燒傷?”
下一刻,她瘋了一般掙紮起來。“我要進去看他!讓我進去!”
葉平巒幹脆将她整個環抱起來,鐵臂如鎖鍊一般将她禁锢在自己懷裡。
“公主不宜入内!”
見她掙紮得太厲害,馮稹忍不住出言道:“葉節使也是為你好。六郎……如今的模樣會吓到公主。”
“那是我的孩子!”固北公主大怒,可是眼淚卻跟着一起掉了下來,“我的孩子……”
自己的孩子,心疼都來不及,怎麼會被吓到。
可是這般憐子之情,也無法打動除了她自己以外的人。
“再等一等,等六郎傷情穩定下來,你再去看他。”
葉平巒終于開口,語氣是與平常幾乎一緻的冷靜。與固北公主的悲憤交加相比,他的冷靜便顯得分外絕情。“思安,聽話。”
聽到自己的名字,固北公主短短一怔。
她知道自己今天無論如何都進不去這個門了。
“是誰?”
她看向面前的這個男人,眼神悲痛。“是誰傷了我的六郎?!”
葉平巒垂眸地望着悲痛的妻子,凝眉不語。
“葉平巒,有人要殺你的兒子,你竟什麼都不知道嗎?”
固北公主突然勃然大怒,不知從哪兒來的力氣,竟然從葉平巒的桎梏中掙了出來,甩了他一巴掌,将他的頭都打得偏了過去。
葉平巒仍然無言以對。
馮稹張了張口,踉跄着走到公主身前,撲通一聲跪下。
“公主。”
他從未有過如此狼狽而無力的時刻,感覺自己頭都擡不起來。
“他們是來殺我的。六郎……乃是代我受過。是我的錯,給六郎惹來殺身之禍,又未能護他全身而退。公主有怨,請對我發作,即便要了馮某這條命,也絕無怨言。”
說罷,他一把抽出身側腰刀,雙手奉上。
他的一隻胳膊在此前的打鬥中被賊人砍傷,因為身着玄衣不大看得出來,但舉刀的動作撕扯了傷處,血沿着破損之處滴落,很快就将他膝下的雪地染紅。
固北公主原不是鐵石心腸的人,但此刻她的孩子躺在屋内生死不知,對尚且還能跪在她面前回話的人,沒有憐憫。
她不去接馮稹的刀,也不去看葉平巒的臉色,雙目赤紅,緊緊地盯着緊閉的房門。
就在這時,大夫匆匆從屋内出來。
“節使大人,葉小公子醒了。”
屋外三人神色都是一震。
雖然病人清醒過來,大夫的臉色卻毫無喜意,小心翼翼地朝葉平巒道:“葉小公子說,請節使大人過去……”
話音未落,先動作的卻是固北公主。
“六郎不曾喚我?六郎,六郎!”她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朝屋内喊,同時又提步往裡闖。
“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