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還好……”
雀兒神色稍微放松,嘴裡嘟囔着,然後小心翼翼地把食盒裡的碗端出來。
隻是雙手剛剛捧起那隻瓷碗,雀兒的臉色又是一變,動作突然一頓。
馮稹問:“怎麼了?”
“回少主,”雀兒露出懊喪的神色,“這碗糖水已經涼了……”
糖水是從煮沸的過裡盛出來的,放進食盒裡就算過上一炷香時間也還溫着。然而此刻手摸上去,碗兒冰涼,顯然已經過了許久了。
她方才因為等累了,一時不小心睡了過去,看着湯涼得這麼透,隻怕自己睡了一個時辰有餘。
雀兒的心也跟着涼了。
她咬了咬唇,不顧膝蓋還疼着,猛地站起來。低着頭道:“少主,我這就去夥房重新給您做一碗。”
“慢着。”
馮稹擡手攔住她,微微仰頭,溫和的視線看向她:“糖水,是你做的?”
雀兒沮喪着臉。“是。”
馮稹頓了頓,又問:“這些日子都是你做的麼?”
雀兒點點頭。
“每日,都是這樣等在書房外?”
雀兒點點頭,又搖搖頭。“并不是每天都等到這個時候呢。”
馮稹溫和地問:“是誰叫你來送的呢?”
雀兒怔了怔。“不是誰,是、是我自己。”
她解釋說:“承蒙節使大人和少主收留,我在夥房裡擔了個差使,别的菜式一時半會兒學不會,廚娘便教我做些簡單易學的糖水。我學會了之後,自己嘗着不錯的,便也想給少主嘗一嘗。服侍少主的人也說,少主飲了糖水後似乎睡得安穩些,所以便每日給少主送來。”
雀兒一時有點拿不準馮稹問話的目的,變得小心起來,眼風飄飄忽忽地往他身上掃,又不敢光明正大地看。
前些日子她給少主送過幾回之後,發現雖然每回都喝了,可是碗裡總有剩餘,便試探着加減過糖量,又增加了熬煮的時間,最後試出了少主最喜歡的口味。
從那以後,送回來的空碗總是幹幹淨淨的,雀兒才定下了現在這個糖水方子。
馮稹聽後,想了想,道:“往後,都不必再送了。”
雀兒大驚。“少主……可是喝膩了,想換别的口味?還是,想吃些别的宵夜點心?可、可是雀兒學藝不精,廚娘還未把那些糕餅點心的做法教給我。請少主,再應允雀兒一些時間。”
她說着說着,又要下跪。
“雀兒會學的,會好好兒學的!求少主不要趕雀兒走!”
這回馮稹連忙伸手将她攔住了,好歹沒讓她的膝蓋再遭一回罪。
“我不是這個意思。”
馮稹确實沒想到,原來這些日子的糖水都是雀兒送來的。
他一直以為是固北公主與他做的面上文章,心裡還想着,将來隻要他拉下面子磨一磨,公主總不至于那般絕情,至大義于不顧。也因為有這樣的想法,就算眼下情報收集得不盡如人意,他也沒有太擔心。
誰料這些日子,公主那邊并未有半點要與他虛與委蛇的意思。
他前些日子捏着鼻子喝下的糖水,竟然跟公主沒有半點關系,戲全都做給瞎子看了。
雖然如今在雀兒細緻入微的調整下,糖水已經變得适口,他喝得也沒有那麼煎熬,但到底是無用功。
馮稹溫聲道:“糖水我很喜歡,隻是之前不知道,原來你要費這麼多心思在這上頭。”
他扶起雀兒,溫柔地替她拍了拍膝上的灰塵。
“往後,你便不必每日都如今日一般,苦等到深夜了。”
“可是……”雀兒嗫喏着道,“可是雀兒别的什麼都不會,若是連這點小事都不做,豈不是在府裡吃白食……”
笑意從面具後的那雙眼睛裡透出來。
“怎麼這樣說自己?你忘了,上次還幫我撿了風筝?”
馮稹不疾不徐地推着輪椅移動了幾步,不動聲色地把房門打開。
“你想要替府裡做事,這很好,我也很感激。隻是你年紀小,夥房裡又是燒火又是生煙的,也不安全。不如——換個活計。”
他随意地看了看書房前的庭院一眼。
“春日正是養花護苗的時節,若是你有空閑,不如幫着府裡照看一下花木?這幾日倒春寒,我看好些花都蔫兒了,少不得請人打理一番。若是你願意費心照看,就再好不過了。”
似是沒想到少主會用這樣懇求的語氣和她說話,雀兒略有幾分羞澀地道:“少主吩咐的,雀兒一定努力去做。”
馮稹柔聲道:“你那樣心靈手巧,定然是能照管好的。”
雀兒聞言愣了好半天,這才吐出一句:“少主謬贊。”
她的臉兒又紅了。
“少主,請早些歇息,雀兒告退。”
她手腳麻利地收起了并未被人用過一口的糖水碗,小心放進食盒裡,又羞又喜地擡頭看了一眼,如以往那般,隻是匆匆一瞥就把目光垂下。
這樣短暫的視線,她看不出面具後的面容,其實并無表情。
更看不見,幾乎是在她歡歡喜喜地轉身的那一刻,房門就被人倏的關上。
既無留戀,也不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