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差不多到了葉平巒認為“葉春深”可以痊愈的日子,馮稹還沒從輪椅上站起來,向衆人宣告自己痊愈的消息,一個意料之外的祝賀,已提前不期而至。
一大早,有人敲響了節使府的大門。
葉平巒一早得了信,率全府人開門迎接。
來者烏帽皂衫,白面無須,一見葉平巒便笑着迎上幾步:“許久不見了,節使大人可安好啊。”
“王公公。”葉平巒拱了拱手。“托福,廉頗老矣,尚可食餐飯。”
接着朝旁邊挪了一步,向身後人引薦道:“此乃犬子,面容粗陋,望公公海涵。”
又對身後坐在輪椅上的人道:“鶴年,過來見過中貴人。”
其實馮稹一早認出了來人,正是聖上身邊的大太監王得勝。
他少時多次被聖上招入宮中問話,大多先是和這位王公公打交道。王得勝本是聖上身邊最得力的内侍,沒想到這次竟被派到涼州來了。
葉春深做伴讀時,也與王得勝有過數面之緣,但不像馮稹這樣相熟。
馮稹拿捏着分寸,學着葉春深的樣子,屈半身款款施禮。“一晃一年不見,王公公安好。”
王得勝側身避禮,面上露出驚喜的神色。“喲,葉小公子瞧着大好了!”
葉春深被人刺殺後傷重毀容的消息早就傳入了京城,是以王得勝看見馮稹戴着面具,并沒有訝異。
不過或許是馮稹表現得比他預想的要有精神,王得勝一邊和葉平巒寒暄,視線不斷地往馮稹身上瞟。
馮稹坦然地任他打量。
他知道王得勝是聖上的人,他的眼睛就相當于聖上的眼睛。
涼州少城主遇刺,此事雖不知在線報裡被細細講述過多少次,但對聖上來說,到底不如親眼所見。
葉春深是真的傷重到差點死掉嗎,是真的毀容了嗎,是真的……不能再繼承涼州軍将領的位子了嗎?
這些事情,都是聖上迫切想要知道的。
這幾個月以來,馮稹漸漸康複的消息,一定也随着軍報傳到了京城。對于聖上來說,也是時候顯露一下君王的關懷了。
果不其然,此次王得勝帶來的是聖上的旨意。
王得勝說,自從得知葉春深遇刺的消息,聖上一直寝食難安,深感遺恨。若是當初葉節使請求接葉春深回涼州時,他再多留一留,說不定就能避免這次的禍端了呢。
然而事情到底是發生了,如今兇手仍然在逃,聖上也沒有别的更好的安慰葉家父子的法子,便決定借個由頭,給葉家以厚賞。
明面上,是因為葉平巒護城有功,實際上,則是撫慰他險些喪子之痛。
王得勝從京城帶來的聖上的封賞,金銀珠寶不計其數,比過去多年打勝仗的賞賜隻多不少。
不過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莫過于王得勝親手捧來的一株牡丹花。
涼州春來晚,在如今這樣的春夏之交,光是使牡丹開花就不知要費多少心思,更不用提将其千裡迢迢地從京城帶過來,完完好好地呈現在葉家人面前,前前後後費了多少功夫。
聖上願為臣子做到如此地步,也算舉世難得了。
一時間,葉平巒父子身後的葉家人都面露羨慕之色。不為那牡丹絕色,隻為君王寵信,萬裡挑一,實在令人欣羨。
千裡賜牡丹——傳出去,又是一段君臣佳話。
王得勝還暗示,聖上知道如今葉春深的情況,也知道他到了尋常人定親的年紀,若是因為破了相婚事為難,隻管請聖上做主,聖上必定指一樁上好的婚事,決計不讓葉家人心寒。
“聖上說了,葉小公子若娶妻,則封新婦為安國夫人,賜封地,賞金萬兩。”
此言一出,葉平巒父子尚未有什麼表示,身後的人都是一驚。
賜封号封地,還賞金萬兩,這樣的厚賞幾乎與一國公主無異了。聖上何等偏心,生怕葉春深娶不着媳婦,竟已如此厚賞來吸引佳婦?
其實如果葉春深容貌尚在,以他的風姿和地位,根本無需擔心婚事。此前他年歲尚小時,便有不少人想要和葉家攀親,都被葉平巒婉拒了去。
隻是後來葉春深受傷,與固北公主的關系驟然變冷,這才引發了好些上不得台面的猜想,以為葉春深身世來曆不明,少主位子要廢了,再一毀容,誰還敢嫁?
可是現在王得勝帶來了聖上的旨意,情況又不同了。
就算葉春深失了少主之位,但隻要皇恩尚在,封賞就在。
世間大多數人攀附權貴,也并非就是妄圖一步登天,隻要權勢不倒,厚财傍身,也是極好的歸宿。
有聖上這樣金口玉言的保證,在萬兩黃金和封地面前,區區毀容又算得了什麼呢?
一時間,在場的人心便浮動起來。
王得勝放下了京中帶來的封賞,在葉府隻略住了幾日,便稱聖上身邊離不得人,急着要回去。
臨走前,一再暗示葉平巒,不要委屈了葉小公子,有事請聖上做主便是。
王得勝走後,葉府上下沸騰起來,全都在讨論到底什麼人會嫁進葉府,得到聖上允諾的賞賜。
唯一平靜,甚至可稱漠然的,反倒是葉平巒一家三口。
固北公主足不出戶,根本不會與府中人閑談自不用說,葉平巒也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風雨不動。
至于如今的“葉春深”——
馮稹正窩在葉平巒的書房裡,對着名義上的父親出言不遜。
“皇帝老兒這是要挑事啊!”
葉平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好歹把他後頭更為大不敬的話給按了回去。
然而兩人一對視,眼中全是髒話。
聖上厚賞,看上去是皇恩浩蕩,然而對于如今夾在折羅曼國和大晉之間的“葉春深”來說,卻是懷璧其罪。
諸國相争,最忌一家獨大。隻有當不同的勢力可以放在同一個天平上難分輕重之時,局面才能維持微妙的平衡。
自大晉立國以來,廣袤的國土和強大的戰力無不令周邊諸國膽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