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大晉當初以戰打天下,開國重臣大多為武将,後來聖上為了嘉獎,大多封這些開國功臣為地方節度使,使其武力分散開來。
聚,則可以傾國,散,亦可以禦敵。
不過對于周邊的小國而言,隻要不主動挑釁,便可相安無事,而一個節使府的兵力,也不至于大到傾覆一個國家的地步。
由此,大晉的邊境無需耀武揚威的出兵,便能維系住穩定。而周邊鄰國,也不必擔憂被人打到家門口,激發出不必要的鬥志。
如今河西雖有可托人作亂,卻依然能夠維系基本的和平,與葉平巒坐鎮涼州有很大的關系。
葉平巒出身涼州當地,本身不是中原人,與聖上的關系雖是君臣,但在軍力上,更似同盟。
從前葉平巒不惜得罪固北公主,也要将葉春深送去京城,一則令聖上寬心,二則也令周邊鄰國寬心。
如果把葉春深看作葉平巒的軟肋,于聖上而言,隻要葉春深在他眼皮子底下,葉平巒就不敢作亂,于河西鄰國看來,河西節使府與中原王庭也并非是全然的肝膽相照、生死交托,自然,河西也不是盡由那中原皇帝說了算。
葉春深曾經背負着這樣的命運,孤身遠赴京城多年。
他的歸來,是以葉平巒放棄部分兵權為代價實現的。在河西諸鄰國眼中,既然河西節使府的戰力下降,那麼葉平巒不再擁有軟肋,也沒有那麼難以接受。
可是現在,一道封賞的旨意打破了多年來默認的局面。
聖上對葉春深,對涼州,對河西節使府,實在是太好了。好得令人疑心。
尤其是有關葉春深的婚事,新婦的封賞,以一個地位岌岌可危的少城主而言,到底是憑什麼才能得到聖上這樣的厚愛?
是不是在西域諸國不知道的時候,中原和涼州達成了某種更為緊密的同盟?
是不是就算葉平巒失去了唯一的繼承者,中原仍有辦法保證葉家人永遠是河西唯一的主人?
未來有一天,他們需不需要擔心,隻要中原一聲令下,葉家人就會把整個西域踏為平地?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聖上把這樣大的封賞塞給葉家,葉家就必定要承受起背後的危機。
“我是真沒想到,聖上竟然的旨意這樣草率。”
左右無人,馮稹也不再裝瘸腿,在書房裡焦躁地走來走去。“眼看山祭在即,去往折羅曼的路上,誰知道會遇到什麼牛鬼蛇神?”
“草率?”
葉平巒淡淡反問,突然話鋒一轉,問馮稹:“你覺得,聖上是個什麼樣的人?”
馮稹一怔。
“仁德之君,千年難遇。”
這樣說,倒也不是因為朝堂上下都是一樣的說辭。
馮稹年幼失去雙親,同族親人相煎太急,一直以來,都是聖上護着他,縱着他,對他多有關愛。
聖上自己就有不少皇子,對于一個死去的外臣的兒子而言,聖上當真撐得起“仁德”二字。
在百官口中,聖上親厚愛民,即位以來輕賦稅,重民生,大晉國土内百姓安居樂業,天下太平,也确實是百年來難得一遇的好君主。
葉平巒“唔”了一聲,目光飄遠。
“當年聖上率八将二十萬兵攻入皇城,一夜殺盡皇城中人,不分貴賤不論男女,光是洗幹淨宮殿各處的血就用了一個月。然而聖上登基後,前朝降臣無不贊他厚德仁愛,乃蒼生之幸。”
他慢慢将目光收回,放在瞠目結舌的馮稹身上。
“聖上行事,向來是走一步,看三步,如果三步棋還赢不了——”
他擡手做了一個斬殺的動作。
馮稹沉默半晌,道:“那麼,聖上現在走的是第幾步了?”
葉平巒想了想,道:“以我對聖上的了解,這隻是第一步。厚賞葉家新婦的消息一出,涼州必定大有動作,有多少人想攀上葉家的關系,就有多少人眼紅得生恨。這一步挑動了涼州時局,既看我的反應,也看西域各國的反應。”
“那下一步呢?”
“下一步,指婚。”
葉平巒語氣平常,仿佛聊的是别人家的事。
“若我不答應呢?”
馮稹道:“連個相看過的姑娘都沒有,我成個哪門子的親?聖上再怎麼想看葉家抱孫子,總不至于叫我去大街上随便拽個姑娘來成親吧!”
就連四平八穩的葉平巒,也被馮稹這番話說得皺了眉。
“王得勝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聖上已經為你,或者說,為葉家準備了人選。隻要不是有意抗命,最好是乖乖接受。”
馮稹一時語塞,沒想到皇帝老兒如此喜歡牽紅線,連個毀了容的瘸子都不放過。
“這人是誰?”
葉平巒慢慢地搖頭。“現下還想不到。”
“難道這個親還非成不可了?”
馮稹一想到身邊又要添個麻煩精就頭疼。“出了門要扮樣使相就算了,這要再來個探子,我不得在床上也扮上相啊。”
葉平巒如今已經能對馮稹驚人的說辭淡然揭過。
“除非你能想到比娶聖上欽定的女子更好的辦法。”
馮稹默然。
“不急,再等等。”
葉平巒起身,走到他身邊,如父親那般拍了拍他的肩,看向窗外又下起雨的天幕。
“你瞧,天又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