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葉平巒所預料的那樣,王得勝走後不久,葉家少主娶的新婦富可敵國的消息,便轟動了整個涼州。
節使府的門檻幾乎要被媒人踏爛了,全涼州有頭有臉的人家,隻要家中有女尚未出閣,管她是二十雲英恨嫁的,還是話都說不齊全的垂髫小兒,幾乎都把畫像送了來。
馮稹每日裝模做樣地從下人手中接過那些畫像,回了屋連翻都懶得翻,全都用來墊桌腳。
錢叔則替他一遍又一遍地回答那些熱情而焦灼的媒人:“少主瞧了貴女畫像,自慚形穢,實在難以高攀。”
然而即便如此,也未能阻止媒人的熱情,甚至連葉府的自家人也摻和了進來。
馮稹已經兩次被伯娘尤氏攔在自家院子的門口,今日這是第三次了。
“六郎啊,既然上次伯娘給你介紹的娘家侄女你不喜歡,那這個呢。你瞧瞧。”
尤氏殷勤地将一小卷畫像在馮稹鼻子底下展開,說實話,畫師的畫功是真不錯,就是那身大紅配大綠的衣裳不敢恭維。
“這是我姑姑家小叔的外甥女,今年正好十五,人聽話又孝順,會寫詩會作畫,配你正合适。”
尤氏笑得眼睛縫都瞧不見了,不由分說就把畫像往馮稹手裡塞,嘴裡開始說些不着調的昏話。
“哎呀你說說,這樣上好的兒郎,若不是我年紀大了,嫁過人了,我都想要嫁過來好好侍候呢,怎麼會便宜給外頭的人家喲。不過六郎啊,我這姑姑家的小叔也不能算是外人了,這攀親帶故的,說起來也是親上加親呐!”
馮稹聽得不耐透了,要不是葉平巒還沒叫他撤走輪椅,他真想站起來直接一走了之。
尤氏還在攀扯着他。
“如今這姑娘就在咱們府裡住着呢,趕明兒你有空,我帶她來見見你啊。六郎别不好意思,年輕人先相看相看,說不定,就合了眼緣了呢……”
也不知算不算老天幫忙,就在馮稹平和溫柔的假面幾乎要戴不下去的時候,一道突如其來的刀光中止了這場荒唐的說媒。
隻見樹影下突然冒出來一個黑衣人,手持彎刀,目光兇狠,一現形就朝着馮稹直殺而來。
尤氏尖叫一聲,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正好堵住了輪椅的輪子滾動的方向。
馮稹心裡暗罵一句,面上倒不顯得驚慌,畢竟這黑衣人的身手瞧着便不怎麼樣,而且也不知是不是沒吃飽飯就來幹活,動作一點都不利索,腿腳也沒什麼力氣的樣子。
要是以往,馮稹都不需費什麼力氣,輕易就能将這樣的小卒斬于馬下。
然而現在他顧忌旁邊有個尤氏,不敢正大光明地站起來,這尤氏又是個拖後腿的,連跑路的機會都不給他,一時之間,他倒還真沒想到既能殺敵又能不暴露身份的兩全之策。
情急之下,馮稹摸到了自己藏于靴筒中的匕首,悄悄放在手心,打算以身誘敵,趁賊子靠近的時候一刀封喉。
若論平時的身手,他有全身而退的自信,不過如今坐在輪椅上,隻怕要舍出一條胳膊,負點傷才能把賊子殺了。
賊人不多時就跑到了馮稹和尤氏跟前。
就在馮稹做好了要舍小為大,将來在葉平巒面前讨功勳的時候,突然,斜地裡憑空飛來一個身影,一腳把賊人踹飛了!
說是飛來真是一點沒錯,因為她真是從近旁的樹上離地七八尺高的樹枝上飛身而下,沒有半點借力,純粹是靠跳下來的慣性把人給踹飛的。
意外之下,馮稹不禁叫出了那人的名字:“雀兒?!”
盡管是眨眼間的事,馮稹還是瞧得清清楚楚,那從樹上飛下的素淡身影,可不就是幾日前還病怏怏地躺在床上的雀兒。
她從樹上躍下的動作十分利落,甚至說得上漂亮,角度、力道都恰到好處,剛好一腳踹在賊人的心窩上。
可是當她把人踹出去,自己滾落到地上的時候,那股子靈巧勁兒就沒了。
她跳下來的高度到底不低,雖然有賊人做緩沖,但她踹完人後不知道如何借力,直直摔在了地上,發出了重重的聲響,聽着不比那賊人受的沖擊少。
很快,賊人就爬了起來,惱火地朝雀兒沖過去。
雀兒也匆匆忙忙爬起身,開始往遠處逃,可是她好像腳受了些傷,踉踉跄跄地跑不快,隻能憑着靈活的動作,忽左忽右地躲避賊人的彎刀。
在那五大三粗的賊人跟前,她瘦瘦小小的身子在樹影間倉皇地左支右绌,瞧着十分狼狽。
馮稹一改方才的處變不驚,全神貫注地盯住不遠處那兩個不斷靠近的身影,渾身氣勢都變了,若不是有面具擋着,眸中的殺氣幾乎掩蓋不住。
終于,等到雀兒躲到一棵樹的背後,而那賊人還沒來得及轉過去,後背完全暴露出來的時候,馮稹當機立斷,将手裡的匕首用力一擲,直直插入那賊人的後心。
賊人應聲朝前撲倒在地,手腳掙了幾下,就不動了。
這時,聽到動靜的葉府侍衛一個接一個的趕來,四處巡視了一番,并未發現黑衣人的殘黨,這才開始收拾殘局。
尤氏受了驚吓,在短暫的失語後開始嚎啕大哭,幾個侍衛都沒勸不住,最後馮稹點了兩個人說護送她回去,這才哭哭啼啼地走了。
又過了一會兒,葉平巒也匆匆趕了過來。
第一件事卻不是問馮稹的安危,而是質問他:“我将府兵全權交給你,怎麼還能出這樣大的纰漏?”
馮稹一時無言以對。
一個府兵連忙跑來朝葉平巒行禮,道:“是下官們的不是。這夥人聲東擊西,一個在外頭鬧事,把我們都引了過去,又是事發突然,下官一時不察,竟未想到此處的守備空虛,叫另一個留守的賊人空虛而入,驚擾了少主和尤夫人。請節使大人降罪!”
“那鬧事的賊人呢?”
“已被下官斬殺了。”
葉平巒闆着一張臉:“把人擡過來看看。”
府兵們極少見到節使大人這般臉色,吓得大氣都不敢出,飛快地就将兩具屍身都擡過來了。
葉平巒驗看過屍身之後,道:“是可托人。”
馮稹雖然剛被罵過,此刻倒也顧不上說理,問:“何以見得?”
葉平巒指了指黑衣人的彎刀:“刀是褐鐵做的,未精煉,是可托人常用的式樣。”
又指了指黑衣人的指甲。“染黑甲,也是可托人的習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