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飲溪見她這幅模樣,不禁心懷歉疚,“若不是為了救我,你也不會被連累到此處來。”
茶陵憶擡頭看向她,眼中似乎有許多話要說,卻又終究什麼也沒說出口。
那一瞬間,鹿飲溪突然從她身上感受到濃郁的悲涼,就好像她身上藏着許許多多的故事。
她壓下這種怪異感,思索破鏡之法。
片刻後,她清了清嗓音,開始吟唱。
“無妄之災,将我的肢體撕碎
黑暗之蜮,将我的家掩埋
熒熒鬼火,将我的魂魄焚摧
甜言蜜語,将我的心兒采摘”
林中猛然挂起一陣寒風,吹得兩人都打了寒戰。
鹿飲溪顫抖着嗓音,繼續唱道:
“光明是火,黑暗是刀
我的殘骸,在風中枯萎,在林中搖曳,在長夜中燒成塵埃
而我的靈魂啊,它卻一直在”
月亮出來了,如水的月光從林間灑下投影,虛虛幻幻。
白骨林的參天古樹突然變了樣,濕漉漉的黑色枝條上長出嫩綠的枝芽,開出一朵又一朵花,連林中的寒風都變成了暖風,點點花瓣從樹上飄落,白骨林裡一下子變得溫暖如春。
而林中那些累累白骨,竟奇異般地開始變化,它們一個個像幽靈複活一般,長出新肉,一點點豐滿起來,很快,就都變成了一具具有血有肉的軀體。
鹿飲溪瞪大雙眼,震驚地瞧着這一切,她壓下心中恐懼,沒有停歇,繼續唱下去。
“你來了,你來了,來聽我歌唱,将你的靈魂留在這兒,把我的财寶都帶走。
都帶走,再也别回來!”
歌聲一畢,樹上的人便全都活了!
他們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甚至,他們身上還穿着嶄新的衣衫!
他們的臉上全都帶着笑,一個個神情愉悅。
而鹿飲溪踩踏過的那具白骨,變成了一個約六七歲的女童,她穿着一身漂亮的紅衣裙,頭發烏黑濃密,頭頂挽着一個側歪在一邊的可愛花苞發髻,上面還插着一朵太陽花。
“哇!又來了新客人!”那女童拍拍手,歡快道,“看來今天果真是個好日子!”
樹上那些人應聲附和,對那女童道:“小彤,那就請她去參加境主的婚禮吧!”
小彤露出天真又燦爛的笑,“好極了!這就去!這就去!阿爹一定會非常歡喜!”
她扯住鹿飲溪的衣袖晃了晃,“姐姐!走!我帶你走!”
鹿飲溪低頭對小彤笑了笑,“好。”
茶陵憶卻被這些突然複活的人給吓到,悄悄扯了扯她的另一邊衣袖,用極小的聲音道:“不,我不想去。”
話音剛落,小彤的笑容便凝固了,那些樹上的人一個個神情凝重地盯着她們,似乎茶陵憶說了什麼極其冒犯的話。
鹿飲溪忙道:“既然是境主的婚禮,我們當然是要去慶賀的!還請你們帶路。”
看這些境中人的神态,隻怕她們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更何況,她們必須去探一探,這位境主到底是誰。
小彤那愉悅燦爛的笑容又回來了,其餘人也露出輕松的笑。
鹿飲溪随着小彤,朝白骨林深處走去,茶陵憶緊緊貼在她身旁,樹上那些人也全都跳下來,跟在她們身後。
鹿飲溪仔細觀察她們,發現他們臉上的神态與動作、走路時發出的腳步聲、以及鹿飲溪手中小彤那溫熱的小手,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真實,鹿飲溪不由得感慨,這境主到底是誰?寫境造詣竟如此之深。
走着走着,鹿飲溪突然一陣暈眩,腳下的地竟開始扭曲,朝上卷了起來,兩旁的樹林開始傾斜,繁茂的花枝相互接壤,銜接形成一個巨大的花環,将他們包裹其中。那花環随着她們的深入越來越狹窄,漸漸地,鹿飲溪覺得,她好似在走往一處深井。
身後的茶陵憶突然扯住她的手,悄聲道:“再往前走,就隻能過一個人了。”
鹿飲溪朝前一望,果然,前方的路已隻有一人腰粗了。
茶陵憶又道:“我歲數比你大,算是姐姐,我走前面。”
說着,她咬了咬唇,壯着膽子朝前邁一步。
鹿飲溪瞧着茶陵憶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明明她很害怕,卻還要強撐着去保護别人,内心那些因為赫連珠而生出的戒心與防備,突然就消散了許多。
或許赫連珠所做的一切,茶陵憶真的毫不知情,畢竟她們也不是親姐弟。
她拉住茶陵憶,“你走在後面,我會感覺更安全一些。”
茶陵憶猶豫一瞬,鹿飲溪已邁開步子,走到她前頭。
小彤回頭沖她們一笑,“快點呀!可别誤了境主的吉時!”
由于這圓形的路口越來越狹窄,他們走路的姿勢越來越佝偻,漸漸地變成了爬行,這下更像是在井裡面,隻是井壁是繁花綠葉,叫人不至于太過壓抑。
可那些花枝散發的香味太過濃郁,聞久了有些叫人惡心。
“阿娘!”
一旁的濃密花枝裡,突然冒出一個約三歲稚童的人頭,差點撞上鹿飲溪的臉,沖她發出尖銳又愉快的一聲喊叫,還伸出舌頭,做了一副鬼臉,幾乎唬掉鹿飲溪的一半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