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雲周的暗示。她回想着異樣發生的時間,幾乎能将這一猜測确定下來,雲周又一次放出邪雀,正是在催促她趕緊對郁昭動手。
距離限定的時間還有最後一日,她拖延到現在,依舊沒有想出兩全其美的法子,但時間不會因為任何人而停滞,西陵雪看着窗棱上的日頭影子慢慢挪動,出神似的發着呆。
她絕不願淪為這群魔祟的走狗。
是夜,在與前一天同樣的時辰裡,西陵雪再次察覺到了靈識裡的異動,這一回不比上次,而是變本加厲地、似有十多對羽翼振翅,力量強到她險些把控不住。
又來了。
她苦不堪言,這一次也終于明白了為何會無端出現這樣的異動——非是她自身的緣故,而是她身上的這隻邪雀感受到了同伴的存在,正以一種特有的方式兩兩确認方位。
不能再拖延了。
郁昭走後,她趕緊給空穹道院寫了一封漢沔西郊有魔祟出沒的匿名信,又将邪雀兩相感應的猜斷告知了一名修士,盼着他們能互相相告,盡快平息城内的混亂。做完這些,她稍感松心,掐算着時間用竹哨約好了雲周。
兩人再次見面,氣氛已然不同以往。雲周頂着寬大的黑色鬥篷,避躲着身影往林子深處走,一面問道:“怎麼,事情辦好了?”
西陵雪道:“你将事情鬧得滿城風雨,又讓這些雀鳥兩兩感應,是想告訴我,我随時都能被任意一隻雀鳥指認出來,這樣一來,我在仙門眼中就再無立足之地了。是也不是?”
雲周道:“知道還問?不過我之前也說過了,隻要你乖乖聽話,仙門不僅察覺不到你的異樣,君上還能保你去往仙門更高的地方。”
西陵雪直白道:“你算得挺好,但你既然知道她是我的心上人,便該猜到我不會對她下手。”
雲周哼笑一聲,“可你别忘了,你能否活命下去,全在我的一念之間。”
西陵雪不為所動,說道:“那麼勞煩你,現在就直接了結了我這個怪物。”
雲周豁然回頭,臉色陰冷了下來,咬牙道:“你找死。”
西陵雪在心裡盤算着援手抵達的時間,一面慢悠悠地拖着她周旋,一面以餘光注視着密林之外的動靜。
好像有什麼人靠近了這裡,她心猜多半是空穹道院的人來了,便不再繼續耽擱,直接出招而上,以此來示意林子外蹲候的援手就此出擊。
哪知守在外面的并不是什麼修士,而是郁昭。
西陵雪在看清那身影的一刻裡,震驚之下全然忘忽了所有。饒是她如何計劃也沒想到,竟是郁昭撞破了這一切,那污穢肮髒的、苦守于心不願道說的秘辛,也全都曝光出來,一一落入了郁昭的耳中。
譴責與不安全在這時迎面沖了上來,彷徨與迷茫也籠罩着她,她不知道郁昭會如何看她,更不敢去直視郁昭的眼睛。
交鋒不可避免地從兩人的法器下産生,有些事情一旦被捅破,便再無回還的可能。靈識之内又有邪雀振翅的異動傳來,西陵雪當即反應過來什麼,在那千鈞一發之際搶先一步橫在郁昭身後,悄無聲息地替她擋下了一招偷襲。
死人感觸不到身體上的任何疼痛,可這挨刀的一幕卻令她異常熟悉,像是刀刻斧鑿般地釘入了她的骨髓,如今再次被翻出,便是血淋淋的痛。那畫面活生生的,不知為何就忽現在了她的腦中——與此時一模一樣,畫面中的她也同現在這般擋在郁昭身前,亦是被什麼刺穿了腰腹,疼痛鑽心刺骨。
前塵往事呼嘯着襲來,有什麼東西正在快速地從靈識之中脫落,被掩藏在黑暗中的往事逐一被揭開,眼前走馬燈似的閃現過好多張臉、好多件事。
蘭珵君,原來她就是蘭珵君。
靈識之中,邪雀發出一聲哀鳴後便沒了動靜,一切的風波在記憶蘇醒的瞬間裡全都歸于了靜谧。那隻隐隐扼制住命脈的大手轟然消失,西陵雪趕緊鎖住靈識中的最後一股靈力加持在身,想為自己再争取最後的時機。瀕死之際的每一次施力都顯得格外困難,她隻覺得頭昏腦漲,腳下不穩地往後栽倒,正落入郁昭懷中。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隐約嗅到了郁昭衣領上的味道,一如從前那樣清冽,夾雜着淡淡的芬香。
這些時日以來的點點滴滴再次一一湧現,她看着郁昭,欣慰地笑了笑。
她一手教養着長大的孩子,終于也能獨當一面了。真好。她将知曉的全部托付于她,也總算是了卻了最後的記挂。
道院的援手也在這時露了面,她不知道這次能不能捉拿住雲周,但她盡了所能,往後的事情再要如何,已經不是她能掌控的了。今時今日,此時此刻,她隻關心這個由她一手帶大的師妹。
很多年前,她畏懼過死亡,也恐懼着神形俱滅,但當這一刻真正來臨時,她竟然能比自己想象中保持得更加平靜。
凡人怕死,是因為還有牽挂留在世間。她看到郁昭長成現在的模樣,覺得這份牽挂可以放下了。
隻是臨别再逢,她終究還是舍不得。百年輾轉,終許一面。而今繁華謝幕,她該走了。
歸去之人,自有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