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依舊熱鬧的很,彩綢飛天,掌聲如水。
眼瞧着到了晌午,渡口忙碌的掮夫也得口氣找個陰涼處歇口氣,從懷裡拿出晨起帶的餅就着水也便是一餐,稍有餘力的去棚子裡要碗混沌,至于客商則是先先後後的入了茶館、酒樓。
河邊多生柳,方才賣莨綢的許掌櫃和四五個同行人正蹲在柳樹下發愁,他們都是潭州人,偶然發現穿了莨綢的婦人容色更甚以往,雖察覺到了莨綢的妙用,若是以前,一向求穩甚至有些迂腐的許掌櫃絕想不到自己會把全部身家壓在這上面,進行一場豪賭,可朝廷收的稅太高了,還要給縣令“救濟貧民”聊表心意,實是不得已而為之。
“呸,狗官!說什麼救濟,我看那些銀子都跑到他囊中去了!”有人罵。
打着救濟的名義說開設粥棚,逼着他們繳納銀兩,可粥棚的影子都見不着一次,縣令的宅子卻是越來越大了!
“許掌櫃的,你說咱們現在怎麼辦?”
難不成要原路返回?他家裡可等着這錢周轉活命呢!
許東望着身後一張張焦躁不定的臉,頂着數不盡的壓力直起身,長歎一聲道:“我去想辦法。”
許東背負着渴盼的目光緩緩走在長街,背微微佝偻,似霜打了茄子,走進了第一間茶樓,背在踏入門檻的那一刻卻直了。
他湊過去,臉上挂着笑的同一桌一桌的人攀談,少有人理會,有的煩了,直接叫夥計來驅趕,一時便鬧起來。
原先領姜回上樓的小二小心的端着漆盤躲過,回頭望了望,便忙不疊上樓去了。
“小姐。”小二騰出手叩門。
綏喜便打開來,瞧見動靜往樓下看了一眼,問:“什麼動靜?怎麼這麼吵?”
“嗐。”小二把一碟軟軟糯糯的豌豆糕放在桌上,底下還鋪了長綠葉點綴,漂亮且精緻。
“不知從哪來的布商,賣不出去了就跑來茶樓,惹得客人不耐煩了,不過看他那一幅窘迫的樣子,想來也是沒了法子。”
細流緩緩傾注,茶香漸漸彌漫出來,小二把茶盞遞在姜回面前,道:“小姐,這便是峨眉雪芽。”
“慢吃,沒别的吩咐小的就先退下了。”
“稍等。”姜回道:“勞煩幫我把底下那個布商叫上來。”
小二微愣,叫那個渾人做什麼?
“你隻管去。”綏喜這兩日也學了許多,從袖中揀了點碎銀塞給小二。
小二推拒一番便樂呵呵去叫人。
陡然驚雷,烏雲密布,雨點眨眼間落下來,密密匝匝敲在窗戶,綏喜上前關上半開的窗,在一片雜亂雨點中聽見姜回晦沉清冷的聲音,如暗室幽爍:“綏喜,等會人上來,就讓他在外面等。”
“是,小姐。”
姜回“嗯”了聲,把一碟菊花酥遞了給她,綏喜接下,嘴巴很快被塞成了松鼠。
許東一邊理着自己茶水浸上的污漬碎葉,頗有些尴尬的回避衆人的目光,上樓邊問:“敢問雅廂裡的貴客是何姓氏?可是哪家綢緞莊或是成衣鋪的?”
“貴客沒說,小的也不方便問不是,至于哪家許掌櫃上去不就知道了?”
“這就是。”小二示意了下,便下樓忙着收拾去了。
許東哎一聲,卻見小二已然下了樓,又理了理衣襟方才去敲門,放低姿态道。
“我是許東。敢問貴客喚我何事?”
綏喜打開門,卻又在許東看見裡面人之前很快關上,“許掌櫃好,我家主人想要許掌櫃談筆生意。”
綏喜适時停頓,許掌櫃本就心焦,此刻更是嘴唇都要急出泡來,拱手央道:“還請快快說下去。”
“無奈此刻并無空閑,隻能勞煩許掌櫃耐心等一等。”綏喜說完,歉意的點點頭,便開門獨自進去。
許東剛開始還站在原地,可一柱香、一個時辰過去,他也挨不住,不時的來回徘徊,或是低頭往樓下望去,心中發疑,任談什麼事,這個時辰也該結束,何況他站的離門這般近,怎麼連隻字片語都未曾聽見,隻有磨人的連呼吸聲都聽見的靜,難不成是故意耍他不成?
許東臉色微變,話音隐隐含怨:“貴人事忙,許某尚有一船綢緞未有着落,便先告辭。”
“許掌櫃盡可以走。”門裡忽然傳出一道冷漠的聲音,充斥着毫不在意的平靜。
“隻是恐怕許掌櫃多年辛苦一朝盡付東流水。”
樓下儒生喝到興起,舉起酒壺倒入口中,想起自己寒窗苦讀,同窗高中,而自己名落孫山,不由悲戚吟詠道:“人生參差去,欲語還罷休。滿腔遺恨,獨坐面孤舟。”
瘦條中年男子亦是淚流兩行:“重樓花開遍,燦爛惜光時。行人頻駐,孰憐訴愁情。”
許東聽着這些悲傷自苦之語,想離開的腳步怎麼也邁不出去,出去了又如何呢?去下一家酒樓繼續同人争取,然後引起客人不滿,再鬧得被所有人視作笑話?
他多年來所有的積蓄都壓在這裡,他出身微賤,能走到這一步不知費了多少心血,還有他的兄弟,相信他的百姓,都是傾盡全力才能聚沙成塔在綢莊危難時湊齊銀子有了這全力一博。
就等着這可以養膚的莨綢能夠賣出高價,他原也是不敢的,可是黃掌櫃的應許讓他最後一絲猶豫也沒了。誰知,書信裡說的好好的,到這卻變卦了。但,這個人又會是真心想買莨綢的嗎?許東看着緊閉的門,目光揣揣難安。
天穹的晚霞紅映滿天,白雲成線褪去,陽光一寸寸劃過窗棂,隻蒙下晦暗的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