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連阿吉也來勸:“不然,就同太後低頭吧?陛下不去,娘子可以幫這個忙。”
阿吉的想法簡單,太後畢竟是自家人,哪有長輩看着晚輩困頓的道理。
韶華卻不贊成:“如今要是低頭,官人才什麼都沒了。”
“那該如何呢?”
韶華想了一想。
當晚拓跋宏躺在她膝上的時候,她便對他說了她的想法。
拓跋宏先是有些訝異,也有幾分驚喜。
他原也不是不信任她,隻是想着她能與他共進退便已很好,萬沒想過她能為他做到如此。
他一下有些感動,熱切的擁住她。埋在她懷裡悶悶的說:“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她先讓常氏女聽到自己與阿吉的一番對話,留出空子讓她們傳信。
随即舉了飲宴,請諸貴女進宮來遊樂。
太後聽聞此,以為她是想學她召見阿姊一般召見諸貴的家眷,行遊說。
誰知她真的隻是亦飲亦歌,還請來了高娘子嫁于拓跋燮的阿妹,諸娘子的親眷,并自家的阿妹,還有皇帝的六弟七弟,玩至漏夜才畢。
四娘是為她伴嫁的姊妹,她自入宮以來便身子不爽利,因此不大參加集會。
此番因聽了傳聞,這才來赴宴,其實是為了來見阿姊。
她自然也要規勸:“姑母可能是希望你做什麼。”
“或許你去求情,或服軟,太後會出手相助的。”
此時月明星稀 烏鵲南飛
韶華的眼睛卻盯在拓跋宏為她置辦的花園上。
中庭皆種芸草,錯雜莳之,濃淡疏密,俱有情緻。
《禮記·月令》說“仲冬之月芸始生”。
先賢觀察到它在頭一年秋盡枯萎後,轉眼在仲冬時節又發芽。
此時東風尚未吹,百草尚未萌,它先百草而生,此乃正陽之氣。
不知不覺,她嫁于他已三年有餘。
她仍記得他初次帶她前往覺山寺時與她說過的話。(注4)
那石窟上原有壁畫,他心中已擇定洛陽作他逐鹿中原,定鼎天下的都城。
在滿天繁星之中,那壁畫也似閃着光。
他說:“大魏立國至今已曆七代帝王,從草原廣袤到廟堂之高,平城宮的每一塊琉璃瓦都來之不易。
從陰山到平城,從平城到洛陽,再從洛陽到建康。
這是一段又一段漫長的路,也是一段又一段漫長的歲月。
曆經至此,是因為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不朽。”
他要延續這樣的不朽,創造一個新的輝煌。
韶華看見了不遠處随風飄揚的黑色旌旗,那旌旗上繡着拓跋鮮卑的龍紋,旗杖上又以黑龍相盤繞。(注5)
這是王的象征。
她突然有點明白他的理想與抱負。
少年帝王的熱血和宏願,和少年帝王英姿勃發的血肉一樣散發着令人着迷的氣息。
她未必能說出來,但她心中感受到了,身體也同樣感受到了。
覺山寺中,禅風陣陣。
她穿了一套南朝的衣裙,念一首桃夭。
拓跋宏文識頗高,五經不在話下,私下也愛些小詩。
韶華調了一根弦,略唱兩句,“這詩頗有雅趣。”
拓跋宏不遺餘力的将她撲倒,含一口她的唇,“不,這詩是教人怎麼做個好丈夫。”
南來的衣飾确實比北朝衣物來的妩媚動人的多。薄紗在他手中似紙,很快,她就像一塊被剝開的新鮮米糕。
徜徉在绯色,鵝黃和暮山紫的薄紗之間,像是沉醉在湖中小船之上。一時猛烈,也隻覺得是船跟着水波在搖。
她知四妹是好意,但她不能去求情。
輸了便是輸了,下跪也不會讓敵人放過你。同她少時耀武揚威,制馬逞兇所得到的經驗一般。
但眼下,他們還沒有輸。那就行詭道,迷惑别人,左道争取。
她看了看天色,囑阿吉将四妹送回。
等到夜食時分拓跋宏歸來,她知道事情已經辦妥了。
并不是什麼很高明的招數,隻是太後被一貫而來準确的線報所迷惑,這才把視線放在了她的身上。
不惜舍了同李沖的相約,讓拓跋宏得以私下一見這位國之重臣。
李沖世家出身,雖也以色侍人,但絕非佞臣。
世家盛行原是東晉時的舊事,在大魏的地位也隻是平平。
李沖有野心,有手段,也心知要做一個有用之人。
不隻是為了家國天下,也是為了自己和與自己出身一樣的人。
這是他的優點,自然也是弱點。
人有弱點就可以被突破。
有了利益就有了可談的餘地。
太後總有一天會老去,權力勢必要移交到天子的手中。
他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
不久後,李沖獻策三長制,用以解決鈞田無法實施的問題。
當日大朝會,太後臨朝。
不知李沖用了什麼法子,在群臣激烈讨論,提出反對時,太後出面支持了他。
拓跋宏卻說:“這是意料之中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