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首頗有些潇灑的贊詩,應顯大氣磅礴才對,便道: “許是用宮調更相協些。”
阿嶽出身良家,幼時也曾被譽為神童。
可惜,貧困百姓家,養出了一個絕色美人。
貧家的美人猶如待宰的羔羊,賊人先是侵占了家中本就不多的良田,迫得阿嶽的阿姊不得不下嫁。
賊人能有什麼良知?
淪落至此,告罪無門,也隻能先活下來。
阿嶽阿姊的忍讓沒有換取賊人的憐憫,過不多時,在面對另一夥更強的賊人時,阿嶽阿姊這個前賊首的女人,自然變成了玩物。
彼時阿嶽已有六歲,曾經的神童之名,在那個賊首的幕僚眼中,尚存幾分價值。
隻是越長越大,還善弓弩的男丁,又十分讓人心生警惕。
韶華曾為他療傷:“淪落至此,不委屈嗎?”
阿嶽苦笑,“當時哪兒有什麼辦法。”
“人這一生,自己能選擇的機會實在不多。”
馮熙奉命剿匪之時,阿嶽遣人獻上山中詳圖。
隻可惜阿姊最終沒能逃出來,她死在他們一起逃跑的路上,被那賊首一箭穿心。
馮熙的軍隊正在上山,面對浩浩蕩蕩的人馬,賊人們毫無招架之力。(注5)
光明和自由就在眼前,他的阿姊就在他懷中咽了氣。
知其前因,便不會怪罪那一日阿嶽在平城賭檔中瞧見早已逃出生天的賊人時的憤怒,因憤怒而燃起的殺欲。
韶華聽他的話,将音調改了。想着明日可以試琴,看看還有哪裡需改。
今夜阿嶽侍寝,他鋪好了被褥在帳外。
不多時便聽見韶華入眠的輕鼾聲,他摸着月色起來為她蓋被子。
韶華方才問他:“練劍是否為了康體?”
這話着實委婉了。
為安她的心,他澹澹笑了笑,“師傅說此法也許可以恢複一些。”
實際上,能恢複的機率渺茫。
不過這樣也好,阿嶽看着窗外的一輪明月在心裡想。
“還好是如此,不然心随意動,恐怕就要生出對不起君主的心思。”
緊接着,他想起了某些不可言明的往事。
忽将手覆于唇上,這才沉沉的進入夢鄉。
阿嶽有時返回平城和洛陽之間,帶回尺素來。
那一疊尺素中有一份屬于拓跋宏的,
他還送來了一份禮,一隻象牙梳。
拓跋宏最愛她那一頭秀發。似濃澤,又如瀑布一般。
上面還嵌了深藍色的絲線,才能在月色下這般顯出光澤來。
初時,他便習慣把玩她的長發。
鮮卑舊俗中,男女又都于婚時剃發,拓跋宏便始終留存她的那一縷長發,跟他的綁在一起。(注6)
阿吉已替好鋪好了紙,伺候她回複。
她想了想,寫下一句漢樂府來,“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
除了尺素,她又贈了他一束秀發。
彼贈我梳,我回以青絲。
拓跋宏将這一束長發捧在手中,忽又想起了那一年遇襲,韶華閃着灼灼目光尋找他身上的傷口。
他當日雖欲潮湧動,終是忍耐了下來。
他常握弓箭的指腹帶一層薄繭,粗粝的劃過她的脊背,引得她一陣微顫,他寫了四個沒能說出口的字:死生契闊。
韶華走後,他好好的病了一場。
直到馮誕送了另一位馮貴人進宮。
太後馬不停蹄的将拓跋恂交于小馮貴人扶養,其時他正坐于側,冷眼旁觀:
他的兒子也和他一樣,成了一件對付他父親的武器。
太後在皇長子四歲時為他賜名為恂,他為此大赦天下。(注7)
如今六歲,業已開蒙。
太後親為其擇師,非王公即舊貴也。
意思這樣明顯,拓跋宏卻不接茬。
拓跋丕先還是議政時私下建議,到後來,便于朝堂上表請立東宮。
拓跋宏皺皺眉,“年尚幼小,有何急之?”
拓跋丕笑,拿自己引以為傲的高齡出來做解釋:“臣年在西夕,思觀盛禮,于臣實急。”(注8)
拓跋宏也笑,領他去瞧了自己剛生下的三位幼子,以家禮相稱:“阿祖可要抱一抱?”(注9)
太後既謀宮變,拓跋宏難免想到自己的皇父,便是因他的存在被逼退為太上皇。
唯恐其故技重施,以皇長子為皇太子,既而取代他成為皇帝,因此有了強烈的生子需求。
小馮貴人先是松了一口氣,她自知貌寝,不如其姊。
至尊正值壯年,不可能禁欲。
肯寵幸嫔妃是好事,意味着其姊的影子正逐漸從他心裡拔去。
後來才發現有些不對勁。
随她入宮的盛年媵妾皆由太後親選,其中不乏世家淑女,舊族貴女,姿貌皆屬品類上乘。
陛下卻不欲接近,仍多擇其舊時妃嫔。
她雖不明,仍做足禮數。
往有孕的娘子處送賀禮,一面設宴款待安撫其餘娘子。
俨然一派皇後氣度,叫太後甚為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