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面對陛下,她還有些拘謹。
有時連自己也弄不明白,不知是否令他欣快。為此,王遇還給她送來不少深入淺出的小人書。
她看這些時也難免陷入困惑,因為她不似畫中人這般愉悅,陛下也不似畫中人這般開懷。
她想,這大概就是相敬如賓罷。
其實,面對這樣的至尊,很少有人不動心。
她在入宮之前,特意被請到太後宮中小住過一段時間。
那時至尊正病着,到底也來過兩次。
她被他帶着去射柿,多是她在玩鬧,至尊隻坐着,對她淺淺含笑。
她那時便已覺得可惜。
她曾入宮參加過阿姊的集會。
與會時,阿姊的風筝叫樹枝纏住。
她二姊素來不是個有耐心的人,不待宮人尋來雲梯,自顧上樹去取。
還好那樹不高,下來的時候也有宮人堪堪去扶,便隻丢掉一隻繡履而已。
一片慌亂中恰逢至尊至,她與衆貴女連忙伏下身去拜見。
她在一片安靜中稍稍擡起頭來,借着餘光去看。
隻瞧見至尊親為阿姊結襪,穿鞋,又細細檢查她的手,最後将她抱走了。
成婚在即,他們需要彼此熟悉。
與她相處時,他溫和有禮,愛戴有加。
沒有情,隻有禮。
所以那樣的柔情缱绻,親密無間,怎令人不生妒。
還好,還有姑母。
太後在一日朝食畢便領她前往太華殿前。
她們并不進殿,太後隻帶着她立于殿外廣闊的階上。
眼前是長長的神道,若逢初一十五,或因要事而舉行的大朝會朝臣便會從這裡進得大殿來議事。
随後太後變指了指天空中的太陽,又順着太陽指了指神道盡頭的那扇大門。
念了一首詩:“夜如何其?夜未央,庭燎之光。君子至止,鸾聲将将。”
這是詩經《庭燎》。
講的是:天漸明時庭中火炬熊熊閃光。早朝諸侯開始來到,旗上銮鈴叮當作響的場景。
太後的意思不言而喻。
她亦從此事中品出了置身于宮廷之中别樣的樂趣。
次日阿德為她梳妝時,都忍不住對着鏡子說:“娘子瞧起來不一樣了。”
三娘平日裡素以自己的母親常夫人為榜樣。
縱然出身卑微,一朝風雲起,亦可以掌家事,獲诰命。
更何況她這個名副其實的貴女。
她自小便在母親身邊分憂,長大後亦可代父處理寺中之奴的刑罰。
她從這些細枝末節上越發體味出自己的價值來,愈發肯跟在太後身側聆聽訓導。
太後撫摸着她的手,十分欣然。
太和十三年初秋,拓跋宏在一次馮誕馮修皆在的議政會上聽說了馮熙有意再招東床。
馮家如今的适婚女子也隻有韶華。
既已被廢黜,自可以再嫁。
“這樣的貴女不多。”馮修說:“消息才放出去,已有數位才俊登門,其中不乏宗室子弟。”
馮修作為韶華的兄長之一,自也被塞了無數份打着結交,實盼着引薦的禮。
馮誕瞧拓跋宏臉色不對,私下拱了還欲再開口的馮修。
自把話題接過來,稱近日家中确實喜事繁多。
拓跋宏眉一擡 “哦?”了一聲,“願聞其詳。”
馮誕這才道:“臣家中新添一小女。”
馮誕于太和八年尚帝妹樂安公主,公主生二子,以長子馮穆為世子。(注1)
拓跋宏聽他言談之中有澹澹喜意,想他宅中璋盛瓦衰,定對此女十分喜愛,因此入馮府探望。
此女一張小臉肖父,難怪馮誕珍之若寶。
馮誕少時便擅丹青姚黃牡丹。
此時也用鵝黃為他的小女印了小小一對腳印,添兩筆作牡丹花,留作紀念。就置于書室之内。
拓跋宏厚賞一番此女及其母,也有意為七歲的長子說媒:“你看吾家阿恂與你做東床如何?”
馮誕顯然也有意為太後和三娘所扶持的皇長子恂作靠。
但此時,他的小女在他懷中打了一個飽嗝,便也隻能先将她交由傅姆,無奈答曰:“至尊怕是得等一陣子才行。”
衆人皆笑。
拓跋宏又轉而去探訪馮熙。
七月初七是大日子。
秋日天高氣爽,所以人稱秋日之景為朗景、澄景或清景。
每逢此節,白天和夜晚都會舉行活動。
這一日除了曬書曬物的舊俗,自還有由牛郎織女演變而來的情人相約的習俗。
北朝女子素來顯達,不拘泥于閨閣。
于是出城縱馬,亦或相約玩水,不在話下。
北芒遠離内城,卻是遊秋的好去處。
諸平城而來的公子既至此,韶華自要一盡地主之誼。攜衆人遊馮王寺,賞芒山諸景。
時有公子感慨曹魏故城,吟詠詩作。或馬上争球,或比射術。
韶華端坐亭中觀賞。
亭前後,樹皆合抱,清樾輕岚,如在秋水。
阿吉早得主君馮熙和小郎君馮誕私下授意,時而也啟檀口為諸公子幫腔。
一眼望去有的健壯,有的英勇無比,有的俊朗非凡,具是良配。
韶華飲了一口蘭雪露茶,懶懶回應:“阿吉若要嫁,吾可為你保媒。”
阿吉歇了口氣,坐在她身側,“奴不是為自己。”
“你是為大阿兄。”
被戳中隐秘的心事,阿吉吐吐舌頭。
三娘之位由太後作保,已日漸穩固。
兼之為皇長子之母,更添助力。馮誕已被選皇子師,将來便是太子太師。
馮家諸人眼睛雪亮,都曉得風頭正往哪裡吹。
吹之前,自然要把她這個棄子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