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春正月丁卯日,诏改姓為元氏。
北方稱‘土’為‘拓’,稱‘後’為‘跋’。
大魏的祖先是黃帝的後代,以土德而稱帝,所以姓拓跋。
土,乃黃中之色,萬物之元。
所以應該改姓為“元”。
諸位功臣舊族中凡從代京遷來的,其姓氏要一律改變。
于是,開始改拔拔氏為長孫氏、達奚氏為奚氏、乙旃氏為叔孫氏、丘穆陵氏為穆氏、步六孤氏為陸氏、賀賴氏為賀氏、獨孤氏為劉氏、賀樓氏為樓氏、勿忸于氏為于氏、尉遲氏為尉氏。(注1)
其餘所改姓氏,不可勝數。
從此,韶華便很愛叫他的名字。一句兩句,元宏元宏的挂在嘴邊。
在整個金墉宮中,無人敢這樣喚他。這般連名帶姓一起稱呼,似有一股很旖旎的親密,叫他十分受用。
等到夏日時,有事于方澤,韶華亦同去。
自鮮卑傳統西郊祭天禮被罷去後,唯男子可登壇祭天。罷免了女巫的開壇,和皇後的執禮。所以三娘來與不來,也不重要,朝臣自不會多此一舉。
禮畢後,諸臣于周遭處騎射,韶華也自着騎服在林間遊走,走至深處才落腳小憩一番,坐于亭上覽勝山秀景。
此地有清泉,阿吉便用此水來烹煮蘭雪露。韶華因坐在高處,自然看的遠。
陽光下叢林茂密,折下來的光線也像步搖花樹上的金瓣。碎金似的一閃一閃,散發出驕人的光來。
這光自上而下,可沒有自下而上的道理。
韶華隻覺眼中一閃,半晌方看清。并非草木倏光,而是一對男女匆匆走過。
彩錦一貫飾以金銀線,故而陽光下也能閃出碎金一般的光華。
今歲的彩錦皆賜于宮中麗人,宮外的便也隻賜予諸公主,郡君。
宮中麗人并不在此,餘下不過公主和郡君。
那女子身形奇美,想必還十分年輕。自然不會是郡君,那便隻有公主了。
阿吉也靠過來看,那隐于樹下的一對鴛鴦親昵之态盡顯。阿吉看的兩眼發光,對韶華說:"娘子,那男子看着不像是諸驸馬呢。"
鮮卑人本就外放,從前成婚都是搶女而成。本朝公主尋一二美男子又有什麼稀奇。
韶華嗔她少見多怪。
誰知阿吉又想到了太後的美男子們。
韶華果然一笑,"太後姑母眼光奇高,不好看的沒才學的都不要。"
太後的入幕之賓其實都有特别之能,哪怕非世家大族出生的王叡,也有家傳的星蔔之學。于是在前時的天書記載中,從未見任何不利太後之言。
便不提見幸于太後之後,所掌的權勢了。
他們和他們的家族都成為了太後的眼睛和手腳,在朝中變成太後的象征。
可見,卑微廉價的陪伴于當權者也是可有可無。
人還是要有些用才行。
阿嶽本在搭爐火,咋一聽此話,倒笑了。
介于他不常笑,韶華便覺得奇,看了他兩眼,阿嶽這才說:"那于娘子來說,何為有用,何為無用?"
阿吉卻搶答, "依照太後的标準來看,阿嶽和我,都能算是。"
阿嶽一時被他打斷,倒也不再續下文。唯一雙眼光灼灼,盯着韶華。
韶華又想起在洛陽時見他,自覺大不一樣的時候。
小的時候,阿嶽總有些奇異的拘謹,似有一種不自覺的謙卑。
謙虛是空虛,看久了便使人吃力。
長大後的阿嶽變成了茁壯的大樹,沐浴着光和熱。是青蔥的,是驕傲的。
隻是可惜。
可惜所有貴婦人都可以召三兩情人尋歡作樂,唯皇帝的女人不可以找。
旁人也不敢找她。
韶華又想起了那日相親宴,衆人一見元宏便驚懼不矣。
一時間,情敵也成了朋友,互通眼色,最終大家都十分默契的釋然了。
她覺得有些好笑,權勢啊,成就浪漫故事,也成就孤家寡人。
大抵是說話叫人聽了去,那對鴛鴦方察覺周遭有人。等韶華再擡起頭時,那女郎已不見了。
那郎君倒是不怯,正從山下走來。至亭中,向她問安。韶華遂又恢複了往常見外臣時的姿态。
她今日穿了一襲孔雀藍的袍子,腳上蹬着湖綠色小靴,此時正執一把潔白的羽扇,随意一掀 兩條垂髫也跟着飄起來。
那郎君正在瞧她,她也正打量那人。
不多時,她便認出來,這是南來的王肅。
初見時是在邺城。元宏聽說此人北投,喜不自勝,赤足在地上走了一圈又一圈。
聽說他的家人皆被冤殺,他也因此北投,這一路十分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