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闫杏的聲音,王言午心中略略舒了口氣,旋即解釋起來,“劉叔劉嬸早些年的時候艱難,不僅兩個孩子要照顧,店也是剛剛起步,再加上劉嬸是個操心的命,日子慢慢好起來後,她就中風了。起初大半個身子都不能動,隻能躺在床上,去年我回來去看她的時候,倒是好了許多,在劉叔的看顧下能自己拄着拐杖緩慢走兩步了。”
闫杏上三年級的時候,外婆楊小荷就因腦出血而偏癱了。那時候的東寨村雖比現在好很多,但交通依舊很是不方便,連一條高速公路都沒有。等到鄒鴻明開着三輪車載着楊小荷到到達縣城醫院的時候,楊小荷腦室裡原本不多的出血量已經高達十八毫升。人雖然是救了過來,可卻癱瘓了。在母親鄒苑梅和小姨鄒春華的照料下,楊小荷慢慢恢複了些許行動力,能拄着拐棍自己晃晃悠悠走兩步。可最終還是沒能等到真正享清福的那一天,在闫杏四年級的時候,外婆楊小荷便徹底離開他們了。
闫杏記得,那是一個夏天的傍晚。東寨村小學的教室裡很熱,窗外的蟬十分的聒噪,闫杏聽着難以理解的數學,心情也跟着蟬鳴聲煩躁起來。好在那天是周五,上完課就可以迎來期待已久的周末了。闫杏一早就與好朋友約好周五放學後去她家裡玩了,好朋友的爸爸是做生意的,每次回家都會給她的好朋友帶很多好玩的東西,闫杏早就想去她家裡看看了,因此是一點兒也聽不進去數學老師的課。好不容易挨到下課,闫杏迫不及待地飛奔回家,打算扔下書包就去找她的好朋友。
傍晚的陽光斜斜地照了進來,順着敞開的木門落在屋内的水泥地上,一切似乎與以往一樣。一切似乎又與以往不一樣,今天外婆楊小荷沒有在門口坐着。闫杏沒想那麼多,心裡隻惦記着去玩的事情,蹦蹦跳跳地穿過廳房往裡走。迎接闫杏的是小姨鄒春華一雙紅通通的眼睛和一句“你外婆沒了”。彼時的闫杏還不大理解“沒了”是什麼意思,但目光一側,看到同樣跪在床前的母親鄒苑梅,她懵懵懂懂的似乎理解了。
這是闫杏第一次接觸死亡,她并不像母親和小姨那樣感到悲傷,她反倒為外婆楊小荷的解脫感到高興。外公鄒鴻明待外婆楊小荷并不好,外公鄒鴻明在闫杏心裡的留下的第一個影兒就是以暴力的形象出現的。外公鄒鴻明希望有一個兒子,外婆楊小荷卻給了他兩個女兒,他不喜歡楊小荷,也不喜歡她生的兩個女兒。在外婆楊小荷漸漸能拄着拐杖走路時,有一天,也是午後放學,闫杏一回到家,就看到鄒鴻明拿腳踹楊小荷。闫杏不知道前因,隻覺得外公鄒鴻明很可怕。外婆楊小荷死後一年,外公鄒鴻明便尋了一個後外婆。
闫杏掃視一眼周圍,便又問:“劉叔在這兒忙活,那劉嬸怎麼辦?”
“早些年劉嬸基本不能動彈的時候,她大女兒照看着。如今雖是好了些,可到底比不得正常人,大女兒與女婿得空便來照看着,劉叔不忙的時候就勤跑着照顧劉嬸。”
“他們不是還有一個兒子嗎?”
畢竟也是讀過書的人,王言午一下子就明白闫杏的弦外之音,他也覺得不好意思。明明大家都說養兒防老,臨老臨病卻要苛求從一出生就不受待見的女兒。王言午佯裝清嗓子緩解尴尬,好一會兒才回答道:“劉嬸癱瘓的時候早,她兒子那時候也還小,還在上學。店裡又離不開人,隻能讓姐姐先辍學回來照顧劉嬸。如今劉嬸好了些,她兒子也長大了些。但她自己不讓兒子照顧,說現在正是男娃子闖蕩的時候,而且她還有劉叔和閨女照顧呢。”
此一番話,王言午覺得極不好意思,話鋒一轉,補充道:“但我覺得她兒子應該回來照顧劉嬸,而且劉叔劉嬸的做法實在是對大女兒不公平。”
公平這種事情,離闫杏太遙遠了。也離母親鄒苑梅太遠了。在母親鄒苑梅的潛意識裡,從來都是手心手背都是肉,從來都是一樣照顧着闫杏姐弟倆長大的,所以她不理解闫杏說她偏心,她也不理解闫杏為什麼總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與她争吵。
或許是遺傳,母親鄒苑梅也患有高血壓,後來在闫杏上大學的時候因為高血壓突發腦溢血。彼時的闫杏剛開學沒多久,父親闫承江去了國外當建築工人。母親鄒苑梅的手術需要人簽字,而闫杏的弟弟還沒有到可以簽字的年紀。闫杏第一時間趕了回去,術後又在醫院重症監護室旁的家屬休息室呆了兩周,确定母親鄒苑梅可以從重症監護室轉出來才返校。即便如此,母親鄒苑梅也隻看到了弟弟在她暈倒前攙扶她的那雙手,而沒看到在家屬室與其他病人家屬一起住了兩周的闫杏。
從那時候起,闫杏就在想,或許母親愛孩子不是天性,而孩子愛母親才是天性。要不然她怎麼會不死心,總是妄想母親鄒苑梅有朝一日發覺并承認自己的偏心,真正注意到她呢。
上菜的劉叔打斷了闫杏思考,“待會兒可得好好嘗嘗劉叔的手藝,看看是不是真向小午說得那麼好。”
闫杏淡淡一笑,說了幾句體面的話。
冒着熱氣的湯底随着劉叔手上的動作盡數傾入兩人面前的小銅爐裡,霧氣一下子騰了起來,彌漫在兩人眼前。肉湯的香氣也撲了上來,直勾闫杏肚裡的饞蟲。印着喜慶大花的搪瓷盤子上放着各種涮鍋的菜品,還真有去那種複古主題的火鍋店吃飯的感覺。
菜上得差不多了,鍋裡的熱湯了慢慢開始冒小泡,劉叔大大咧咧地将手往腰間圍裙是一抹,“小午啊,你倆先吃着,這馬上也快過年了,店裡人少,我先回去看一趟你劉嬸。”
“劉叔您放心,店裡有啥事,我就幫忙照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