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瀾舟不欲和他們多廢時間,轉身就要走。孫元放卻擋在了他跟前,昂着頭,居高臨下地嗤了一聲,“這是大齊為國為民的嫡長太子,你見到為何不行禮?!”
簡甯無語地抽了抽嘴角,心道我還是忠肝義膽的康日芬子呢,你不得來個三跪九叩啊?
雲瀾舟垂着眼眸,并不作聲,剛繞開一步,藍衣少年緊追不舍地圍了過來。
“元放,别鬧了。”方湛道。
孫元放撓撓頭,不情願地退了回去。
簡甯暗松了一口氣,方湛說話挺管用的。
就聽方湛“咦”了一聲,驚訝道:“這紫貂大氅,莫不是皇上賜給八皇子那件?”
簡甯:……
你1818黃金眼是吧?
太子凝眉瞅了一會兒,别過臉,往身後的涼亭走去。
方湛意味深長地看了太子一眼,轉而沖雲瀾舟笑道:“若是十一殿下撿到了八殿下的衣服,記得物歸原主,省的叫人傳出些什麼不好聽的來,污了殿下名聲。”
雲瀾舟一動不動,抿着唇,眸中寒意四射。
孫元放頂了頂臉頰,饒有興味地打量起雲瀾舟。
原來這就是那個十一皇子,淑妃的種。當年若不是淑妃的爹秦世忠在比試中狠辣無情,傷了自家外祖父的一條胳臂,今日的鎮遠侯就不會是那個姓秦的老蠻賊了。
“撿的?”孫元放大笑起來,不屑道:“怕是從哪兒偷的吧!”
簡甯感到雲瀾舟手臂驟然收緊,似乎被什麼刺激到了。
是啊,名聲,雲瀾舟的名聲已經夠差了,方湛這話的意思等于當衆給雲瀾舟難堪。
以往的傻子、瘋子,雲瀾舟已經習慣,可這次是道德羞辱,雲瀾舟那麼在意君子體面的一個人,他怎麼能忍?
“小賊,今天遇到你爺爺我,是你的福氣,吃我一個教訓,以後好好做人去。”孫元放兩腳邁開,指着下面,“從爺爺□□爬過去,包叫你日後規矩老實,手腳幹淨!”
簡甯見過熊孩子,還沒見過這麼欠打的熊孩子!
這已經不是小學雞霸淩的程度了,是明确的人格侮辱。
豁出去了,今天高低得咬他幾口才解氣!
簡甯躍躍欲試,雲瀾舟卻松了松手,胸膛也不那麼緊繃了。簡甯轉頭去瞧他神色,怕他一個忍不住跟孫元放動起手來。
雲瀾舟彎下腰,把簡甯放在腳邊,沒起身,就着這個姿勢行起大禮,一字一頓道:“拜見陛下,陛下為國為民辛苦,兒臣心中敬仰無以言表。今日得見聖顔,兒臣心中感念,不敢稍有懈怠。兒臣願為陛下分憂解難,誓死效忠,絕不負陛下厚望。”
簡甯倒吸一口涼氣。
完蛋,崽真的傻了。
少年清冷的聲音不大,卻因為禦花園的安靜,清晰的傳到了附近抱着奉盤行來的宮女耳中,不僅如此,正在喝茶的太子猛的一嗆,皺眉厲聲斥道:“你胡說什麼!”
宮女們看了看太子,吓得匆匆離開。
一長串粉色衣裙從太子眼前略過,太子氣得咬牙,這要是傳到父皇耳中還得了,豈不是誤以為他教唆老十一稱自己為陛下?
方湛的臉色也有些白,拉着孫元放要走,孫元放卻不以為意,還堅持要去抓雲瀾舟的衣服,給對方一個教訓,誰知太子不知何時疾步而來,擡手劈在孫元放頭頂,像拽一頭死豬一樣拽着走了。
跟在後面的方湛回頭,虛虛盯了雲瀾舟片刻。
簡甯還有些回不過神,腦子轉了幾個彎,本以為雲瀾舟突然從自閉症過度成真傻子了,現在看來,他剛剛居然是裝傻!
那孫元放說什麼為國為民,實際上皇帝正值壯年,不過三十五歲,輪得到太子在這兒為國為民麼?
而雲瀾舟索性成全了他們,等到有人路過的時候沖太子行禮。
反正滿皇宮都認為他是個傻子,那傻子說的話隻能是别人教的。
太子這回再怎麼生氣,也隻能趕緊走人,否則欲蓋彌彰,傳出去還不知道被戴上什麼狼子野心大逆不道的帽子呢。
之前對雲瀾舟是自閉症的猜測幾乎确定了,但簡甯覺得,他跟那種生理層面的智力障礙幾乎沾不上邊兒。能夠一口氣說出“為陛下效忠”之類的話,說明他的語言表達能力并沒有問題。更重要的是,他思維清晰,能夠在短時間内分析敵方的策略,并且有足夠的耐心等待時機成熟再出手。
那麼自閉症的原因,是不是因為缺乏安全感呢,遭逢大變後封閉在自己的世界,也沒有人開導,甚至被皇帝厭棄。淑妃往年受寵,雲瀾舟應該也是被嬌養過的,後來卻突然從雲端跌進泥潭,尋常人恐怕得瘋了。雲瀾舟隻是靠屏蔽外界的聲音,外部的刺激,來保護自己。
簡甯暗自下定了決心,要慢慢治愈的話,首先就是讓他有足夠的安全感。當務之急,皇帝的照顧必不可少,就算那是個虛僞不稱職的父親,可是隻有他能有力地保障雲瀾舟的日常生活。
可現在,簡甯就算靠賣萌去求來一些衣服吃食,難道能長久嗎?一切安全感的前提都是吃飽穿暖,他得盡快想個辦法讓皇帝對雲瀾舟燃起一點骨肉親情了。
在簡甯和雲瀾舟繼續找毛筆的時候,遠處,禦花園湖心亭,那隻筆卻落在了亭中之人的手裡。
金黃琉璃瓦屋頂的小亭伫立于一片小小的冰湖之上,同岸邊連着一條短橋,伏在橋欄的雪衣少年看完整場戲,意猶未盡地回到亭中,“還是第一次見太子在傻子跟前吃癟。”
修長的指尖掐住破舊的筆杆,伴随一聲輕笑,筆杆中裂開了一道小口。二皇子順手用筆杆敲了敲林雪衣的腦袋,“誰準你妄議皇嗣?”
林雪衣眼中興味頓消,攏手道:“臣失言,請殿下責罰。”
二皇子悠悠地啜了口茶,筆尖指向遠處那一人一狗的背影,“去把他們給我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