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離開得很快,當天晚上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小三層的山中客公寓,隻剩了束華策和時暮,空蕩冷清。
時暮一言不發坐在沙發上,束華策轉着輪椅過去,溫順謙和,“我不會走。”
束華策遞過去一隻手,時暮垂眸看了幾秒移開視線,語氣黯然,“束華策,我們的家散了。”
時暮說完起身去了别的房間,束華策怔在原地,他清楚時暮的性格,可他沒想到時暮将這樣的地方,這樣肮髒的,破敗的,不堪的地方還有人,稱之為家。
家是什麼?
争吵、偏心、混亂無序,世界上最可怕的存在,束華策甯願被打死也不願意回去的地方。
偏偏時暮想有一個家。
原來時暮想有一個家。
時暮要家做什麼?有他不就夠了。
束華策在客廳待了很久,直到他聽到聲玻璃的脆響,濃郁的酒香從一側房間探出,束華策轉着輪椅找到時暮。
時暮縮在角落坐着,那瓶打碎的酒倒在一邊。
酒很貴,時暮不喝酒,其他人卻是愛的,瞞着時暮隻偷摸藏了這麼一瓶,眼下卻出現在時暮手裡。
束華策猛地心悸一下,時暮知道的事很多嗎,他知道多少,他知道我在做什麼嗎?束華策看着時暮被酒精熏紅的眼尾,屏着氣靠近。
輪軸的悶響晦澀不清,時暮仰頭靠牆,轉着眼珠看向四周,一臉的茫然。
這個狀态不太對勁,束華策輕聲,“時暮?”
被叫到名字的時暮費力看了他一眼,挑着手指指了指自己。
“對,你是時暮。”如此的意外之喜讓束華策控制不住表情,他停在時暮面前,伸手抓向時暮纖薄的肩頸,似乎要以這樣的姿勢把時暮攬到懷裡。
時暮扼住他的手腕,自顧自道:“你知道嗎,很快,很快的,我就可以自由了……我們都可以自由……”
“我不想他們走,可我沒有理由留下他們,他們有自己的事要做,我不能那麼自私,我讨厭這樣,不喜歡……”
束華策整個人都定住了,他自以為對時暮足夠了解,但他沒想到隻是這樣一件小事,時暮居然會在他面前展現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盡管他看上去是神志不清的。
束華策重重呼了一口氣,強行壓下興奮,試探着問時暮,“為什麼很快就自由了。”
時暮擦掉即将溢出的眼淚,似乎将束華策認成别人,他說得斷斷續續,到最後徹底沒了聲。
那些束華策沒聽過的名字,他從未參與過的,時暮身為實驗者的另一種生活。
時暮怎麼能如此,如此的貪得無厭。
束華策拾起一塊玻璃渣刺入時暮的肌膚,幾厘米的傷口不出數秒飛快愈合。
束華策低聲笑着。
“破冰”計劃成功,時暮會離開。
時暮不能走,所以這項計劃不會成功。
時暮靜靜靠着牆阖眼,呼吸平緩,他看不到束華策陰郁凝視的眼神,更不知道那天晚上,留在山中客公寓的隻有他一個。
“破封”計劃失敗了。
新紀元135年2月1日那天早上,求生任務照常進行,數百實驗者乘坐飛機離開LOG科研所,不同的是,這些飛機沒有前往固定投放點。
這些飛機到達的地點是海洋上空。
不絕于耳的槍響肅清了整個機艙,實驗者混着血水的屍體被丢入大海。
高妍掙紮着爬出屍堆,随即一槍打上心口,在時暮面前被一腳踹下去。
時暮看到下方高高躍起的異種,尚未死去的實驗者被分而食之。
那天的海是深紅色。
時暮身上的傷口反複愈合,有些子彈來不及脫落就被下一枚子彈推着進入身體深處,他的身體就像千瘡百孔的靶子,有幾秒鐘時暮懷疑自己已經被高速機槍打穿了。
駕駛室倏地跑出一個人,時暮半睜着眼睛看過去,血液模糊了視線,他隻能隐約辨認出聲音很熟悉,是向之森。
那雙總是明亮的皮鞋踩到他面前,他被向之森架着放到一邊座位上。
向之森拍了拍時暮的臉,确認他還活着,頭也不回進了駕駛艙,空中滞停的飛機驟然飛向岸邊,後方兩架飛機毫不客氣發起攻擊。
一陣颠簸中,時暮乘坐的飛機失速打轉,鐵屑血水嵌了向之森滿身,他大聲向時暮吼着:“時暮!你要活下——!”
砰——!
話沒說完,一聲巨響,向之森被炸成碎肉,髒器的殘渣糊了時暮一臉,飛機不斷下墜,耳邊呼嘯聲越發急促,直到化成一聲悠揚的雀鳴。
不知何時一抹紅光從時暮體内溢出,膨脹的紅色光芒圍裹時暮,輕易将他帶出機艙,宛如一輪紅日的球體升空凝結,耀眼的光芒染紅了整片天。
岸上的華南人民無聲注視着海面上方,連空氣都凝結的那一秒,紅光急劇膨脹,一雙鮮紅如血的羽翼蔽天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