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打算對此喜滋滋地調侃一番,不想話說完後身旁許久都沒有傳來答複。朔太郎忍不住偷偷往旁側飛快地瞟了眼,卻發現坐在副駕駛位置的女孩低垂着眼,她原本稍顯悠閑的坐姿也在不知不覺中又恢複了最初僵硬闆直的樣子。
“謝謝,舅舅。”然後他聽到然後他聽到祈禮貌的緻謝。
這頗具距離感的回應令朔太郎頓感無奈。“想什麼呢,”他裝着若無其事地繼續道,“那輛車早就該換了,這次也不過是托你朋友的福。”
“嗯。”祈輕輕地應了聲。
被咬碎的半顆糖果仍滾在舌尖,甜味層層疊加起來,膩得口腔裡微微發麻。
她知道是自己的态度讓朔太郎感到了為難這才用上了這般借口,可是……或許是因為她從記事起就知道是望月一家收養了她,即便她向來都是發自心底地對這家人抱有感激,卻也始終無法像對待真正的親人那般去親近他們。
就連“阿朔”這個看似親昵的稱呼,也是因為朔太郎的不懈堅持才讓她别扭地改了口。
車廂内的氣氛一時變得有些沉悶。幸好這時祈的手機突然微微震動了一下,響起的提示音像是在滞悶的環境中撕破了一個缺口,散去了這片凝重的空氣。
祈低頭查看聊天軟件,發現竟是明智給她發來的訊息。
[明智:已經到家了嗎?]
[祈:嗯]
[明智:抱歉,我太忙了沒法來送你]
[祈:沒關系]
[祈:前輩專注工作的同時也要注意休息]
[明智:哈哈]
[明智:要是怪盜和駭客都能像你這樣體諒我就好了~]
體諒嗎……
祈蓦得有些愧疚——倒不是以怪盜的身份對明智的。
她看了眼身旁的朔太郎,對方似乎仍在專心于駕駛,隻是其注意力過于集中的表現就差把“我一點都不好奇”幾個字寫在了臉上。
“是我朋友。”她收起手機,小聲地向自己的舅舅坦白。
“是男……”朔太郎的雙眼依舊筆直地瞪着前方,隻不過他在糾結地搜刮一個合适的形容詞時的表情微妙地顯得有些猙獰,“不對,是這次會來我們家‘玩’的朋友嗎?!”他咬牙切齒地問。
祈忍不住又想歎氣,半分鐘前的滋生出的那些歉意眨眼間就消失在了九霄雲外。
“阿朔,你想得太多了。”
小面包車停在一幢獨門獨戶的二層小樓前。朔太郎下了車,又幫祈把她的行李從後備箱中搬了出來,“就先這樣吧。”他把行李箱拉到院子門口,後果斷回身上了車。
“不一起進去嗎?”祈站在一旁不解地問。
“店還沒關呢。我走前拜托小西家那小子幫我看着。”
望月家是本地人,自從祈(名義上)的曾祖父那輩時起,就開始經營一間名為“四目内堂”的書店。如今朔太郎繼承了這家老店,平日裡他就是獨自一個住在了書屋的二樓。
朔太郎埋頭系安全帶,擡眼就見祈抓着行李箱拉杆依然杵在原地。“不過我會來吃晚飯的,幫我和姐姐打聲招呼啊!”他對祈揮了揮手,腳下利落地踩了油門。黑色的小面包車猛地蹿了出去,在街道盡頭靈活地拐了個彎,消失在了祈的視野裡。
這個人已經三十多歲了,大多數時候卻還是風風火火地像個未成年,
目送着朔太郎的車離開,祈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了開門的動靜。
“祈?”
出現在門後的是一位體态瘦削的中年婦人,她的五官與剛離開的朔太郎有着七成相似,隻不過因病容而略顯憔悴。且現今分明是一年中最為炎熱的夏日,可她的肩上卻還是攏着一件厚重的毛線披肩。
“媽媽?”見她出現,祈拽起行李箱快步向她走去,“你怎麼出來了?”
望月滿微微一笑,那張常年被病痛折磨而略顯蒼白的面容在笑容的點綴下多了一分生氣,“我在客廳裡好像聽見了阿朔的聲音,就在想你是不是回來了。”
“抱歉,”祈另一隻手攙住母親,扶着她一道進屋,“今年我……有些事,所以回來晚了。”
“這有什麼值得道歉的,”滿溫和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祈又不是小孩子了,當然也會有自己的想法。”
母親表現出的包容與體諒卻讓祈回想起了當初,她在斑目認罪時對父親撒下的謊言。結果她還是沒能如父母所期盼的那般簡單而平淡地度過高中生活,甚是……還以另一個身份高調地踏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
此時再面對信任着她的母親,祈難免有些心虛。
“我、先把行李放回房間。”她拎起箱子,匆匆和對母親打了聲招呼後,打算先上樓躲進自己的房間。也是在這時,她突然看見了——
那副熟悉的繪制着月色山林的畫作,被精心裝裱過後挂在了自家一樓的走廊裡。
“媽媽?”祈不解地回頭,正對上母親溫柔的笑靥,“這、這是……”
“很适合吧?”滿笑盈盈地回她,“我和你爸爸都覺得,既然這是良藏那孩子費了那麼多心思畫出的作品,那隻是藏在倉庫裡該多可惜啊。”
“這麼漂亮的畫,應該光明正大地放出來給大家欣賞才是。”
母親的臉上一直帶着溫柔的笑意,可她輕聲細語的叙述卻還是讓祈感到一股酸澀悄然湧上心頭。
她也勉強撐起嘴角,回身對母親說道,“差點忘了,我應該先去給良藏哥哥上柱香的。”
佛龛裡供奉的是望月良藏在高中入學時拍攝的照片。身穿筆挺校服的少年人腼腆地對着鏡頭微笑,那時的他或許從未想過,未來的自己會遭受什麼樣的殘酷命運。
銅罄敲出的鈴聲清脆而悠遠。祈對着照片中的人雙手合十,在心中默念。
“良藏哥哥,我回來了。”
在這一刻她真切地意識到,即便是違背了父母對她的期盼,她卻從未後悔,自己在那天做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