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夫人。”裴昭不緊不慢地踱步至她身前,因他身量不夠高,隻能擡着頭看她,這讓他感到無比的煩躁。
按理說,葉心言身為歌伎,沒名沒分的住進裴府,已是她莫大的榮幸,是萬萬當不起這聲葉夫人的,就說全府上下有誰拿她當正經夫人看待過,若非她為裴家生了個兒子,隻怕這輩子都不會和裴家扯上關系。
而裴昭往日裡從未給過她好臉色,如今這麼喊她,倒帶了點嘲諷的意味。
葉心言不是個喜形于色的人,她隻是垂眼看着這個小少爺,看着他叛逆難訓的姿态,微微欠身道:“三少爺。”她嗓音如夜莺般清悅,帶着絲絲甜膩,幾乎要酥掉人半身的骨頭。
裴昭暗罵了句‘狐媚子’,皮笑肉不笑道:“夫人現在可有時間?”
葉心言臉上露出疑惑,隻柔聲應道:“有。”
“那就請夫人随我走一趟吧。”裴昭故作苦惱的低下頭,“我在學堂闖了禍,先生讓我叫我爹去,但你知道的,我爹肯定不會輕饒了我。”
“夫人也算長輩,不知可否幫我這個忙?”
他的語氣很誠懇,黑葡萄似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她,葉心言拒絕不了。
她僅猶豫一瞬,便點頭應道:“好。”
裴昭笑起來,眼裡閃過一絲得逞,他道:“那現在走吧。”
“等等——”葉心言按住裴昭要拉她的手,道:“我先和阿浔說一聲。”
她欲掙脫開,裴昭漸漸沒了耐心,“一會兒和下人說一聲不就好了。”他的手緊緊箍着葉心言的腕子,細嫩手腕被男孩子這般用力的握着,竟沒有絲毫反抗之力,如脆嫩柳條生生要被折斷。
“先生叮囑,酉時前需到學堂,耽誤不得。”
葉心言心頭閃過一絲慌亂,“可……現在距酉時尚有些時辰。”
“提早到總是好的。”裴昭煩不勝煩,說話間已經将她拉出了府。
葉心言朝身後看了眼,不知為何,總是莫名的心慌。
還有阿浔……
她并非不知阿浔在這府裡住的不開心,可若非如此他怎能有個名正言順的身份呢?
每日他帶着傷回來,卻還是笑吟吟的給她端來熱湯,語氣是一如既往地雀躍,“阿娘,快來嘗嘗這湯好不好喝。”
他的衣擺尚有泥濘未幹,如在泥潭裡滾過,葉心言便問:“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怎麼回事……
其實她心裡都明白,可她不知該用何種心情去面對。
“沒事阿娘。”阿浔随意拍了拍,不甚在意開口:“不小心摔了,洗洗就好了。”
如此蹩腳的理由。
卻露不出絲毫破綻。
彼時她除了抱着阿浔一遍又一遍的哀哭,不停說着——是阿娘沒用,是阿娘護不住你,其餘之事盡是無能為力。
軟弱如她,護不住自己的孩子。
阿浔也會不厭其煩的一次次安撫,“阿娘我不疼,真的不疼。”
那些事想起來還是會令她感到萬分無力。
她回過頭來,盯着拽着她往前走的男孩子,勉強安慰自己,沒什麼事的,不過是見一見先生,很快就能回去了,她給阿浔織的新衣還未做完,還有前幾日為阿浔祈福的香囊未給他……
“到了。”
神思混亂間,他們停在了學堂門口,那巍峨肅穆的匾額象征着莊嚴與榮耀。
葉心言定了定神,遂問:“先生在裡面?”
裴昭扭過頭,微微一笑道:“你先進去,我這就去找先生。”
“好。”
或許是他的語氣太真切,神色變化沒有一絲錯漏,葉心言在他的注視下走進學堂。
學堂四面無窗,唯有一扇門大開着。
此刻裡頭未有燃燈,像個吃人的、幽暗的洞穴,葉心言緩步走入,光線自她身後斜照入内,僅有的暖意裹挾全身,驅散不少心底的不安。
裴昭勾唇,雙瞳幽深,稚嫩青澀的臉龐顯出幾分不懷好意,他并未走遠,隻是往一側暗巷走去,看到那裡站着個少年,他張口就喊:“哥。”
少年直起身,隻淡淡朝他身後看了眼,“人來了?”
二人容貌有些相像,隻是一個性子略微張揚,而一個稍顯内斂。
裴昭得意道:“随便用了個理由就把她騙出來了。”話裡無不嘲諷。
“對了哥,你說的,有辦法又能教訓她一頓,又能幫我還銀子。”
“着什麼急。”
話音才落,裴溯身後走出幾個同樣年歲的男孩子,他們一副地痞模樣,為首那人懶洋洋的朝裴溯道:“啧,不是說要還錢嗎?怎麼,你這個做大哥的,要替他還?”
裴溯扯了扯嘴角,“用其他東西抵如何?”
“哦?”他們來了興趣,笑眯眯問:“什麼東西?”
“一個人。”裴溯說,“一個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