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将軍沒有食言,殿下真的回來了。
可他卻遍體鱗傷。
想起她見到裴浔時的畫面,她終身難忘。
兵衛擡着裴浔入屋,沿途皆是血迹,就像在雪地裡開出一朵朵豔麗絢爛的花朵,熱烈、奔放,無休止地燃燒着他的生命。
她看着趙槿的神色,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就算是知道自己作為和親人選,即将遠嫁,趙槿也沒流露出這樣,臨近崩潰的神情。
她甯願殿下能有點反應。
也好過冷着一張臉,仿佛對所有人或物都失去了興趣。
彎刀才割破皮肉時,源源不斷的鮮血溢出,侍女拿了塊幹淨的帕子将鮮血擦掉,大夫繼續動刀。
一塊又一塊帕子将清澈的水盆染紅,觸目驚心。
床榻上的男子眉頭輕蹙,手指無意識的屈起,臉色愈發蒼白可怕,感受不到一點生氣。
趙槿覺得有些心慌,她往前走了兩步,擰眉問:“還需多久?”
大夫手上動作不停,額上汗如雨下,隻道:“還需一會兒,殿下還是出去等吧。”
不在自己眼前,更不知道會發生何事。
趙槿現下不敢再讓裴浔離開自己的視線,“沒有止疼的嗎?”她的語氣略顯幹澀。
大夫以為趙槿是擔心床上的男子疼,“殿下放心,他暫時感受不到疼痛。”
趙槿一直盯着裴浔的臉,皺眉道:“怎麼可能?”
“他受了這麼重的傷,已是意識不清……”
話還未說完,便聽一道細弱蚊蠅的悶哼聲。
大夫震驚看去,有種被雷劈一般的錯愕,臉上火辣辣的痛。
是裴浔發出來的。
這怎麼會……
“愣着做什麼?還不繼續?!”趙槿冰冷無情的打斷他的注視,似乎對他的醫術感到質疑。
雖然他也覺得不可思議,但眼下的确要先上藥包紮。
全程裴浔都再未發出一聲,仿佛剛才隻是二人的錯覺。大夫淨完手後,想了想,還是解釋道:“這位公子毅力非常人能比,是在下平生僅見,實在不可思議。”他擡頭看趙槿,“按理說,他受了這麼重的傷,不可能再感受到疼痛,但他方才竟然有醒來的征兆,許是有什麼人讓他放不下,這人對他而言定是極為重要的,甚至比他自己的命還要珍貴。”
他從藥箱裡拿出一個玉白瓷瓶,叮囑道:“這個是止痛的,若他感覺痛了便吃一粒,但不可多吃,即使再痛也隻能靠他自己扛過去,這藥吃多了或會産生幻覺。”
趙槿接過藥,正要讓方梨送他出府,臨了又想起一事,遲疑片刻,問:“他的臉還能恢複如初嗎?”
大夫回頭看了眼床榻上男子的臉,被布條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眼睛,幾乎看不出原本的輪廓,他沒将話說死,寬慰道:“殿下放心,隻要他好好調養,早晚記得換藥,假以時日定能恢複。”
趙槿明白了,讓方梨送他出府。
當天夜裡,裴浔身上就起了熱,渾身燙的像個火爐,彼時月上中天,清冷的光輝灑進窗裡,紛紛揚揚的雪花落滿窗台。
寒風瑟瑟,書卷落地的動靜驚醒了趙槿,她下意識朝塌上看去,不知為何,覺得有些不對勁,思忖着靠近幾步。
裴浔的手緊抓着被褥,脖頸間汗流不止,她伸手握住他的手,焦急地喊了幾句,“裴浔!裴浔!”
塌上的男子隐約有些反應,她忙朝外叫喚,當即湧入不少人。
衆人神色清明,精神抖擻,顯然都已站了許久,就等她下令了。
趙槿無暇顧及,語速極快吩咐道:“去找大夫,再去端盆水來。”
侍從得了命令,各自忙活起來。
向嵘等人不知何時又出現在門外,焦急的踱來踱去,目光不安的往屋子裡探看。
院中的燈籠一盞盞亮起,宛如白晝。
每間屋子都亮起燭光,早已歇下的兵衛聽到動靜,披衣起身,不過須臾,院中便站滿了人。
依舊是一盆盆水端進端出,沉悶又窒息的氣氛萦繞在衆人身邊。
直到天邊一層天光初現,大夫才從屋中走出,他看上去一臉的疲憊,将藥箱挂在肩上後,回頭叮囑方梨道:“這一劫算是躲過去了,這幾日切記多關注他的狀态,還有傷口的情況,若再有惡化……”
說到這,他又搖了搖頭,“希望他能挺過去。”
出府的路已經熟悉了,無需再送,他邊走邊歎氣,“好好一個人,怎麼成這樣了……”
向嵘聽得心驚肉跳,拽着方梨,一疊聲問:“将軍究竟如何了?讓我們進去看看吧。”
方梨搖頭,“大夫說了,裴公子需要靜養。”她擡起通紅的雙眸,掃一眼不安的衆人,“你們待在這也是無用,都回去吧。”
說完,她就回到屋裡,将門關上。
眼瞧着趙槿還呆坐在床邊,她倒了杯溫水,走到趙槿身旁,輕聲道:“殿下,累了一夜,喝口水歇會兒吧,這兒有奴婢呢。”
趙槿沒什麼反應,盯着裴浔不知在想什麼。
方梨無奈,正要轉身,餘光随意一瞥,雙眸瞬間瞪大,擔心的指着她的手道:“殿下,你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