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眨眼,商九塵就被移送到了大廳。
身上那強烈的壓迫終于消失,掌心沁滿冷汗,她随意在身上擦了擦,怅然若失地靠在牆邊,表情怏怏。
好不容易獲得的信任,又要毀在手裡了。
雖然那人,可能一點都沒有信過自己。
那銀針還在手裡發涼,她搖頭甩掉那些負面的想法,将銀針裝在了錢袋子裡。
不信任自己挺好的,連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正是邪,要是最終會衆叛親離,不如現在就斷開關系。
不能再有一個賀擒虎替她赴死。
可她為什麼注定不能和人深交,因為自己是個濫殺無辜的壞人嗎?
不,她不是。
這是遊戲,她隻是遵守遊戲規則的玩家,她不是壞人。
她如此安慰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了花雲樓。
她随手順走了一壺桃花釀,邊走邊喝,搖搖晃晃,面色酡紅。
世界在她的眼中旖旎成一片光暈,什麼都看不清楚,她連回去的路都不記得,頭疼欲裂,一遍遍阻止她的思考。
她想回到原點找胥澈,她想回去休息。
她想回家。
可是,眼前的景色彙聚成了光團,她用力地眨眼,滾燙的淚水凝成了一條細線滑落,最後炙在了鎖骨上。
她誰也不想傷害,隻是一時的失策卻讓她從頭到尾都背上了殺罪。
即使殺死沃環有理由開脫,可以說是為了保護有元恩防止劍氣被奪走,可以說是身為魔教教徒防止他人搗亂,但都改變不了一點——是她殺了沃環,親手。
她以為她是掌控者,實際是入局者,一步步走入這世界給她編織的惡意和圈套。
到底,她該怎麼辦?
她不想再繼續了。
走了好久,腿腳乏力,頭也很痛,商九塵抱着酒壇子嗚嗚咽咽地蹲在路邊,像一隻被遺棄的流浪狗一樣,
路上人來來回回,所有人都忙碌奔波着,無人注意到角落裡的商九塵。
隻是其中,一個白發勝雪的男人身如青松,着一身玄色闊袖暗紋袍,左耳上挂着紅色流蘇銅錢耳挂,面貌俊美,鶴立于人群中,總引得女子頻頻回頭。
人群擋住的光明明滅滅,他擰着眉頭,仰頭在街市上尋了很久,始終沒看到自己想找的身影。
能感受到在這附近,可繞了兩圈都沒找到人。有元恩煩亂地盯着對面攤鋪上的兔子燈,心情随着跳躍的火舌浮沉。
左殿長老巫銜不知道從哪聽說他要邀請人去花朝會,早早堵在自己回去的路上,油嘴滑舌地給自己講啥撩妹秘籍,推着自己進了他的賊窩更衣。
衣服換完了,他個大老爺們竟好給人打扮,梳妝盒一拉全是飾品,有元恩臉都木了。
眼看着他要給自己梳辮子,有元恩當機立斷,選了個耳挂自己挂上,随後迅速禦劍離去。
懷裡還揣着金簪,自我掙紮了半天,他到底還是沒扔。
簡直就是鬼迷心竅。
可自己也像迷了心智,禦劍的方向開始往山下去。
他站在人潮洶湧的街市裡,看着一對又一對來往的男女,眼裡恍惚看到了并肩而行的商九塵和胥澈。
他一個人走在街上,就像他初次到萬劍山,一個人來,也注定一個人走。
那些頻頻回首的仰慕跟他無關,他心緒繁亂卻又隻有一人,藏在袖下的手一直摩挲着木盒子,裡面藏着他不可言說的心思。
算了,找不到的。有元恩垂眸,沿着燭火通明和檐下陰影的分界線行走,以為這樣就能完全看清黑白,看懂現在亂七八糟的心思。
骨碌碌——
一個酒壇子滾到了腳下。
有元恩應聲看去,在繁鬧街市邊,在無人問津的漆黑巷口,一對小巧的鞋尖露在外面,再往上看,一張酡紅的睡臉出現在眼前。
他心中一跳,是商九塵。
她抱着自己,蜷縮在暗處。她本身身子就小巧,縮在這裡像一隻破布袋,沒人會多看一眼。
“喂。”有元恩輕戳她的臉,燙燙的,軟軟的。對方沒有回應,一身酒氣,似乎是喝多了。
他一時間納悶,為什麼會喝那麼多酒?
再者,胥澈那小子呢?有元恩淩亂地整理思緒,隻能想出“胥澈把商九塵甩了所以借酒消愁”這一理由。
他不悅地揪着商九塵的臉,越想越生氣。
早知道如此,當初還不跟本尊一塊嗎?
就給你扔在這裡算了,讓你長長記性。他狠狠捏住她的臉,看到那對柳眉扭成了一團這才放了手。
“痛……”商九塵嘤咛一聲,委屈巴巴地癟嘴,“跟有元恩一樣壞……唔……”
有元恩默默地看着她,不知道為什麼,他生不起來氣。
他确實是壞人,無可饒恕的壞人。
他撫摸着她亂掉的發,發間清香彌漫在鼻尖。透過花燈和煙花的亮,少女的眉眼暈着溫柔,紅唇微張,随着呼吸而動作。
微涼的唇貼在纏繞指尖的發絲上,他悄悄烙下屬于自己的印記,自私的将那縷香氣鎖在唇舌上,連同說不出口的心思也一并藏匿。
“記住這次教訓。”他彈了個腦瓜崩,而後将她抱進懷裡,走入了深如墨的陰影。
人間不可随意使用靈力,他隻能選在無人之處禦劍。
他抱着商九塵,飛行于夜空之上,如一道流星過境。
有人卻在下方,靜谧地站着,雙眸如鷹,陰冷又炙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