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逐鹘冷聲道:“白衿何,你故意尋死?”
白衿何的手摸上了頸間,瞧見指腹沾上的鮮血,又看了眼光潔一片的掌心,他說道:“不對,不對。”
良逐鹘問道:“不對什麼?”
他懷疑白衿何被罰壞了腦子。
白衿何擡眼看他,逼問道:“你方才是要殺我,對吧?”
良逐鹘眉宇覆上層寒霜,回道:“當然,你都要殺我,我難不成還白白忍你?”
白衿何怔怔地盯他。
良逐鹘被他看得發毛,忽視心底那點怪異,說道:“怎得,小蠱主隻允許自己這麼突如其來地發瘋,不允許别人還手?”
白衿何慘白着張臉,後退了步,被床榻拌了下,坐在床榻之上,沒了聲響。他低頭看着兩隻手掌,感受着自己蠱脈處始終如初的平穩。
良久。
他才接受了一切。
原來萬蠱咒先前不是庇佑他。
隻不過是出現兩次讓他知曉它的能耐罷了。
萬蠱咒不護蠱主,破咒。
白衿何想道。
看着白衿何那像死了爹娘的表情,良逐鹘問道:“怎得,一個普普通通的面壁和鞭罰便讓小蠱主心存死志?小蠱主不還聲稱要做天下無雙,讓那毒蠱堂成了三堂之首,應當沒這般脆弱罷?”
白衿何放下手掌,冷言道:“小鬼主這般關心我?莫不是當真芳心暗許,怕我死了之後無人托付?”
聽他這麼一說,良逐鹘方才緩和了些那張臭臉,甚至勾起抹不明顯的笑,說道:“小蠱主又白日做夢了罷。”
不願意再看他這張臉。
一瞧見他就想起來三堂之事。
一想起來三堂便想起萬蠱咒。
一想起萬蠱咒就控制不住自己那心中怒火。
毫無征兆地吞他蠱脈。
混賬。
白衿何幹脆不搭理良逐鹘,召出形蠱給自己換了身體面的衣裳,至少别再袒露着後背了罷。
他才揮散了良逐鹘布下的結局,還不忘嘲笑了句道:“這破結界你用了三百年還不換,一出手便是它,小鬼主比我想象的還要長情。”
推開門,看見滿臉擔憂的林清蘅以及沒了半條命的紀鶴雲,他才壓下心底的氣火,笑道:“你倆來給我當守門神來了?”
透過未被遮擋住的空隙,林清蘅将房内狼藉盡收眼底,他壓低聲音勸道:“眉悠兄,雖說那日黑一兄并未提醒你勿打瞌睡,但也不至如此,日後畢竟夜夜在同一屋檐下,若是結仇,自己也住得心裡不舒坦。”
紀鶴雲此時開始追究:“白眉悠,我想着你們兩個能幫我照顧好見月,結果你直接就打瞌睡給自己招來頓罰,你當真是把我話當耳旁風。”
他刻意沉着張臉,想讓白衿何以後悔改,莫要再因小事招罰,偷跑下山都未被抓住,打瞌睡偏偏就被逮着了?實在是啼笑皆非,又好笑又心疼的。但他臉上沒血色,嘴角還沾着點兒沒注意到的幹糧屑,手裡亦拿着個準備遞給白衿何的幹糧,看起來更像是個跟人搶幹糧吃,搶赢了還冷着臉要給人白眼的小孩兒。
白衿何送他句:“好好吃你的幹糧。”
紀鶴雲簡直想堵上白衿何那張嘴。
紀鶴雲直接把白衿何拉出來,拖着綿軟無力的雙腿,把白衿何從上到下、從前到後打量了個遍,見他無大礙,才放下心來,又嘀咕了句道:“你怎得這般……完好無損,看起來壓根兒不像受過刑罰般,沒受鞭刑吧。”
他扭頭對着林清蘅說道:“以後不要聽那些人胡說八道,白眉悠好着呢,沒受鞭刑。”又扭頭盯白衿何那雙眼睛,見裡面無任何頹唐疲憊之意,說道:“看起來你像是困慘了,在寂言洞裡昏睡了整整七天補了個長覺,現在正精神抖擻着呢。”
白衿何扯胡話道:“對啊,這你都看出來了。”
紀鶴雲像見鬼了似的盯着他,說道:“你還真睡了七天?白眉悠,你這入眠……倒是夠忘乎所以的。”
林清蘅也放下心來,但還是挂記着紀鶴雲背後的傷,說道:“鶴雲兄,我先幫你上藥吧,我那裡有從京都帶來的玉肌膏,塗上去幾日,傷好不留痕。”
紀鶴雲擺擺手,拒絕道:“不留痕?算了吧,留着幾道疤挺好的,旁人說不準都知曉我受鞭刑了,若是日後叫他們知道我後背一道疤都沒留,特意抹了玉肌膏,不曉得要笑話我多久,我哪有那麼精細。”
林清蘅說道:“……但是這傷若是放之不理,怕是要個把月才能完全恢複好。”
紀鶴雲還想逞強。
白衿何問道:“你見過那個什麼卿姑娘了嗎?”
紀鶴雲這才驚了聲道:“見月如今宿在何處?”
白衿何說道:“若她日後看見了你身上的傷疤呢。”
“……見了便見了。”紀鶴雲撇開臉,煞白的臉上多了分别的色彩,道:“幾個傷疤而已,總不至于吓到她。”
白衿何徐徐說道:“這幾道疤時時刻刻提醒她,你是為了救她才受的傷,睹疤思往日啊,看見這疤,她就要想起那天她府上橫屍滿地,而你更是為了帶她上萊羽殿硬是承受了皮肉之苦,她定當内疚,一内疚,便吃不下飯、睡不好覺,人也日漸消瘦,說不準還要日日以淚洗面……”
“我抹!”紀鶴雲旋即改變了主意,甚至等不及地拉着林清蘅回房,還囑咐道:“夢延,一會兒定要仔仔細細地塗,若那玉肌膏用光了,等七日後下山曆練,我便想法子給你尋來幾瓶。”
林清蘅被他抓着胳膊走,不禁失笑,暗道:還是眉悠兄的招數高明。
看着他二人回了房。
白衿何便朝着堆廢劍的小草屋走。
但剛走了兩步,他便聽見身後“轟”得一聲房門被摔上的聲響。
白衿何不用猜也知道這像摔死人的力度出自誰手,壓根兒沒回頭。
蹲在廢劍堆裡挑挑揀揀,白衿何才相中一把鋒利輕薄但卻了個小口的廢劍,他把劍撿起來在手裡轉了個圈。
手感不錯。
就這個了。
拎着破劍進了林清蘅和紀鶴雲的房間,白衿何也不客氣,直接把屁股往茶椅上一坐,就開始低頭研究那把破劍。
那邊的紀鶴雲感覺額角抽了下,他盯着廢劍,問道:”這劍哪來的?”
白衿何頭都沒擡,手不知從哪掏出來個絲絹,正在劍柄上比劃,嘴上回道:“撿的。”
紀鶴雲差點兒沒忍住嘴角的抽搐,他不死心地問道:“劍體你不自己用靈火燒鑄出來?”
“撿現成的多省心,而且萊羽殿出品,必定不是凡品,這劍身就不錯。”白衿何說道:“你看第一劍不就很抗用。”
紀鶴雲直接扭頭去看林清蘅表情,卻發現他臉上始終挂着淡淡的笑意,仿佛根本不在乎這劍鑄出來是個什麼樣子般,反倒自己成了比皇上還急的那個太監。
不對,呸!他才不是什麼太監!
紀鶴雲說道:“第一劍抗用是因為在你手裡。”
你那硬用靈力開刃的本事誰學得來?
看似是用劍,其實還是仗着對靈氣運用自如在那兒冠冕堂皇地用實力壓人。
到現在紀鶴雲也沒看透白衿何是個什麼底細。
白衿何确定好絲絹固定的位置,又着手去摩挲那缺口處,腦袋裡思酌着對策,嘴上應道:“怎麼,你不相信林清蘅?”
“那倒不是。”紀鶴雲否認道:“但你不會真打算按照第一劍來給夢延複刻一把所謂的‘第二劍’出來吧?”
“怎麼會。”白衿何說道。
還未待紀鶴雲松口氣,白衿何便慢悠悠道:“他不是要淺青色的嗎,得改改顔色。”
紀鶴雲嗆道:“你連劍體都不是自己鑄的,人家都是劍出爐時便定了形,你怎麼改?”
“硬改。”白衿何說道。
給劍上加兩隻形蠱不便好了,這有什麼難的。
還能順便再加幾隻護身蠱,臨時避避險,驅趕些弱小的邪祟,再加個花蠱,雖沒法讓它在劍上開花,但加上兩縷香氣也不錯,正襯林清蘅。
白衿何思量。
紀鶴雲刨根問底道:“硬改是怎麼改?我怎得從未聽過還有這方法?”
白衿何随便應付了句道:“獨門絕學,長輩傳下來的,我在山角角裡就學這個的,小到給衣裳改顔色,大到給城樓改顔色,都能做。”
紀鶴雲:“……”他該不該信。
紀鶴雲憋出了句:“那你當裁縫也餓不死。”
白衿何說道:“我現在也餓不死。”
紀鶴雲如同話痨的阿婆,又囑咐道:“你記得多渡幾層靈力,就像你幻化的第一劍那樣。”
白衿何應道:“知道了。”
紀鶴雲:“……”好敷衍,他真的聽進去了嗎。
擦完藥,紀鶴雲就把衣裳一系,往白衿何這兒來,想看看他怎麼改,卻發現這人根本沒實操,始終盯着那小缺口不知道在琢磨什麼。
紀鶴雲幹脆直問:“白眉悠,你想什麼呢?”
白衿何看他眼,說道:“想着這兒安什麼玉比較好。”
紀鶴雲說道:“……非安玉嗎。”
白衿何說道:“君子如玉,玉襯他。”
紀鶴雲認下,又問道:“那能不能不安黃金?”
白衿何又說道:“千金之子,黃金襯他。”
紀鶴雲:“……”哪來的歪理???
“不對嗎?”白衿何反問道。
紀鶴雲硬着頭皮認道:“當然對。”
林清蘅收起玉肌膏,彎着眼走過來,說道:“多謝眉悠兄謬贊。”
紀鶴雲:“……”你還真謝啊。
紀鶴雲幹脆撇開眼,自暴自棄了,反正他現在看第一劍看久了還覺得那劍挺順眼的,比碧水殿上那個玉骨劍還順眼,頂多就是有時候覺得這劍外形有點兒荒謬,就像那鑄劍人一樣,讓人摸不着頭腦。
但想想以後他們仨站在一起,除了他手上拿着一本正經的亂火,其他兩個人手裡拿着的劍都是鑲金嵌玉,劍柄上還有個絲絹被風吹起來時候跟個小旗一樣,紀鶴雲就覺得好像還是挺難忍的。
他拿着劍打怪,那倆人直接把劍插那兒就能測風向,算算詭怪從哪邊跑過來。
那畫面……太詭異了。
紀鶴雲抖了抖,甩開腦子裡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
“我……我去看見月了。”紀鶴雲說道。
白衿何擡眼提醒了句:“别忘了問她那妖為何找上卿家。”
紀鶴雲糾結道:“她現在肯定還沒從傷痛裡走出來,揭她傷疤不是惹她傷心嗎?”
白衿何垂下眼,估摸好怎麼鑲玉,說道:“若錯在卿府,且那錯大至罪,日後那妖恨屋及烏,找上萊羽殿,鬧到沈從歸面前,那寂言洞裡便有你傷心的了。”
紀鶴雲頭皮發麻,應下:“等我找好時機便問。”
他轉身便走了。
但好時機是何時,他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