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頭,借着盞燭火的微光。
白衿何對着破劍修修補補。
絹帕已然補好,就在劍柄上頭,白衿何動作間無意碰到它,它還似迎風般搖曳了下。黃金也已嵌好,但與第一劍不同,這柄劍上的絲金布在劍柄與劍刃的銜接處,且劍身已然加了形蠱與花蠱,青翠薄刃顔色自下而上逐漸入深,而深綠延展至若柳絲纏繞的金絲下,别有一番韻味,顯得貴氣極了。
唯獨那小缺口,白衿何想好了要用上等的翡翠,卻沒想好到哪兒去尋。
去京都尋?品相自然是極好的,但京都所賣翡翠大多為人間産的百年凡品,所含靈氣極少,若是日後催動了劍靈,那翡翠怕是承受不住要就此開裂。
第一劍所鑲白玉是在破纏觀時從甯悠歸那兒順來的。悲神堂事事物物都講求神性,而神,高高在上俯瞰芸芸衆生,不沾染半分污穢塵埃,自是高潔脫俗,所以那悲神堂用來封咒的物件向來都隻用白玉。
而那甯悠歸會一神術,便是悲憫雜情融彙于硬石,化石為滢滢白玉,在甯悠歸宿處,他那院子裡的石頭早就盡數成了白玉。旁人家院裡鋪路用石子,他腳下所踩每一處都是白玉,好不奢靡。
而甯悠歸常常從中挑出最通神性的白玉,命名為神石,好家夥,繞來繞去,到頭來還是塊石頭。
而白衿何時常尋着甯悠歸不在之時,便進他房中偷兩塊所謂神石仍在自己的院子裡。
久而久之,白衿何院中神石比那普通的石頭還要多。
甯悠歸腳踩白玉好不神氣,他白衿何神石墊腳更為了得。
因為這事兒,甯悠歸那家夥沒少明裡暗裡諷刺讨伐白衿何。不過白衿何太極拳打得不錯,裝糊塗更是在行。
但白衿何身上也就那一塊神石,用在了第一劍上,也不曉得這甯悠歸究竟去了何處。
看着劍刃缺口,白衿何些許失神。
“太亮了。”陡然,對面床榻上原本背對着他的人兒陡然翻了個身,開口挑刺道:“小蠱主何時能熄了這燭火。”
白衿何皮笑肉不笑道:“小鬼主嫌亮可以滾出去。”他甚至都沒用更亮的燈蠱,那良逐鹘倒是多事。
良逐鹘睜開眼,一側胳膊彎曲着将小臂壓在頭下,他身上規規矩矩地穿着一身漆黑的衣裳,無多餘花紋,極素極沉,整個人像是陷入了黑夜中去,與不見底的深淵融為一體。他說道:“你要給林清蘅鑄劍。”
這是陳述的語氣,尾調下沉。
白衿何回道:“小鬼主又偷聽别人講話。”
良逐鹘說道:“這處的房屋根本不隔音,白日你在那屋說的話我都聽得清清楚楚,我何需偷聽。”
“曉得,光明正大的聽是吧?”白衿何将劍放在床榻邊緣處,轉而問道:“你最近見了甯悠歸沒有?”
“沒有。”良逐鹘說道:“前幾日小蠱主不便問過,怎得,小蠱主和小神主交情頗深,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如今便覺恍若隔世了?”
這話講的。
似陰陽怪氣的諷刺,又似心中受堵的吃味。
白衿何故意準備把話往偏處拐,默了半晌,視線直勾勾地落在對面那雙眼的深處,才說道:“小鬼主吃味了?”
良逐鹘盯他好半晌,像是成了尊不動的佛像,不對,是陰沉沉的鬼像。
良逐鹘吐出四字:“癡人說夢。”
白衿何揮手布了層結界,幹脆利落地抓過被褥,穿着鞋躺在了床上,動作不帶半分卡頓地将被褥蓋至腰上,閤眼,說道:“那夢裡見罷,小鬼主。”
“小鬼主”三字像是被火灼燒千遍萬遍後才送到良逐鹘耳邊,尾音輕飄飄的帶着散漫,在耳朵裡繞了一圈又一圈,擾得人睡意全無。
良逐鹘看着那層時隐時現的結界,不知想甚,揮手也給自己布了層結界,是白衿何嘲笑他用了三百年的那道。
他拿下枕着的小臂,翻了個身,用後背對着白衿何。
翌日一早。
白衿何仍是踩着時間進到那鷹岚閣。
一瞧見他,蔣承允的嘴便淬了毒般翕動着揚聲說道:“白一,受刑的滋味可好受?說來你可是要比顧師兄都厲害幾分,畢竟他入萊羽殿十載都未曾受過刑罰,你倒是第一天便嘗試上了新鮮玩意兒,說來,鷹岚閣中的弟子們一要聽師傅傳道修靈,二便要聽白師弟講悔念痛,好以儆效尤了罷。”
白衿何站在自己的角落處,面前群群皆回首看他,或嘲弄,或詫異,或打量,他全都無視,隻回了句道:“蔣師兄的咒現在掐得可還利索?”
蔣承允瞬間想到被第一劍追着的滋味,臉上傲氣降下幾分,卻又被白衿何的話給提醒了,說道:“你用那歪門邪道,莫要讓我抓了證據,若我今日再在師傅面前告你一狀,再入刑思閣,可不是這麼好出來的了。”
“告什麼?”沈從歸款款從外門走進來,聽着耳畔吵鬧,似是不虞,攏着眉宇。
蔣承允如今到底是無依無據,當即甕聲道:“回師傅,無甚。”
沈從歸說道:“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數十弟子立好。
白衿何也拿着第一劍稍微正了正身,不過視線卻一直在沈從歸身上繞着圈,帶有窺探意味地尋着他身上與沈喧霧相似之處。
兩張臉,兩個秉性,一人身上清淡無味,一人周身焚香缭繞,一癡劍,一喜琴,徹底割裂開的兩個人。
完全不同。
在沈從歸看過來前,白衿何收回眼。
“六日後下山曆練,隻取半數弟子,除新入弟子盡數跟随外,其餘弟子可自行分配,若遇修為瓶頸,可先留在萊羽殿,入冁山閉關。”
“自行修習,最後四人與我同來。”
出了鷹岚閣,沈從歸帶着他們四人去了一處空曠地境,周遭花草盡枯,地面泥土黑焦,似是無靈力無命脈的死土。
沈從歸說道:“今日我便教你四人禦劍。”
“靈氣歸結處移于顱頂,以意念加之劍身,控制佩劍漂浮身前,而後将劍視作腳下之土,平坦寬廣,踩在上面,默念禦劍咒,即可成事。”話落,沈從歸便點名道:“白一,過來試試。”
打頭陣的白衿何被林清蘅送以同情的目光。
但幸好這沈從歸教禦劍不似言策弋先前所說那般,還要日日步行至登雲台,不至于還未碰劍便累得要死要活。
但毫無前奏,也打了衆人個措手不及。
在場四人。
紀鶴雲從小與劍如一體,禦劍自是不用多說,紀書韫便會教他。
唯有他不怕被點到。
正幸災樂禍地看熱鬧。
白衿何站到沈從歸面前,拿着第一劍有種拿根木棍就要上戰場和大炮對轟的感覺。
沈從歸那一句話。
他能悟到什麼程度?
至少給個新手指引呢。
沈從歸平靜地看着他,說道:“不行嗎?”
這話一出。
不行也得行。
白衿何按着沈從歸方才的話,調動體内靈力,循序漸進地往上一點點牽引,就像是硬生生把自己想象成了牽絲的木偶人般,靈力順着線攀爬,直到在顱頂彙聚成一小團看不見的靈霧。
右掌攤開,第一劍瞬間墜落,卻在将要砸到地面一瞬被一道靈力托起,劍身平躺着移動到白衿何腰間高度,劍刃對着沈從歸,冒着寒光。
靈力在劍身上化作實質,成一道又柔和又尖銳的靈紗。
覺得到了火候。
白衿何以靈力渡着第一劍,使劍緩緩下降。
他心底念了聲禦劍咒。
一腳踩到劍上。
平穩。
第一劍好好地保持着。
另一隻腳剛擡起。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