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州城霧濃寒重,唯有繞芳甸紅梅盛放,滿院馥郁,香氣四溢。
劉晦走後,繞芳甸暖意更濃,花氣襲人。
雲龍紋玉石屏風立于廊下,隔斷了風寒,圈出一方小小天地,如置身暖閣之中。梅如霰倚靠在藤椅上,身下墊了兩層緞面坐褥,懷裡抱着一個精巧的青花瓷碟,碟子裡盛了幾塊點心。
紅爐燎燎,燦若梅蘭。
雀鳥驚枝,枝頭雪簌簌而下,在半空中打了一個圈,忽又鬥轉直下,落得滿懷,清香四溢。
纖纖素手撫過殘雪,浸了絲絲寒氣,染了點點雪漬。
一方半新的帕子伴着男子清朗的嗓音,飄入懷中:“方才說得不錯呀——幾日不見,口才見長,家國大義都拎了出來。”
“葉先生謬贊了。”梅如霰用帕子輕拭指尖,拂去雪漬,挪動身子,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所謂家國大義,不過是投人所好罷了。”
“呵——明知他的性子,還有意用話來激他,這算哪門子‘投人所好’?想必是早就找好下家了,拿我等取樂罷了。”葉青塘燒了一壺新茶,溫潤的茶湯續滿空盞,漾起波瀾,映着平和俊朗的面容,“卻又何苦在這大冷天裡,巴巴地趕來,說得口幹舌燥的,飲了繞芳甸許多茶水。”
”做人可不能忒小家子氣了,區區茶水,還如此計較,實非大丈夫所為。”梅如霰将手帕纏于指節,來回交錯,“況且,今日種種又怎能說是‘取樂’呢?旁人自是比不得劉大公子,若真能求得他提筆點墨,必能為此文添色不少,我當然不能輕怠,這一趟是風雪無阻,非來不可。此番真心,日月可鑒。”
“求?”葉青塘扯了扯嘴角,“你方才可有半分求人的姿态?可憐我那紙筆喉舌間從無敗績的子晏兄,都快被活活氣暈過去了。好好的一盤棋局,下得稀巴爛,全無往日的水準。”
“這不正合了葉先生的心意嗎?我給你省了一筆巨資,又免去修書之勞,你該酬謝我才對,怎麼反而教訓起人來了?”
“哎呦呦~誰敢教訓梅大姑娘啊,那人怕是還沒生出來吧,反正小生是沒這個膽子。”葉青塘擺了擺手,“謝呢,倒也不必了,此處省下的必會花到别處。本是不必花費的,經你這一鬧,我倒是非花不可了,如此才能平息了子晏兄的怒火,不至于殃及我這小小池魚。”
梅如霰手執茶盞,笑道:“這話我倒不信,堂堂葉家七郎,何曾怕過旁人。”
“旁人自是不怕,但你二人可算不得旁人。”葉青塘往爐中添了些炭火,“這茶也品了,點心也嘗了,梅老闆可還有其他指教?”
“不敢指教,隻有請教。”
“哦——何事?”
“喏——”梅如霰目示案上畫卷,峨眉輕挑,“請葉先生賞賞書畫。”
“竟真得了墨寶?”葉青塘滿臉訝異,俯身拿起畫卷,一邊打量梅如霰,一邊慢條斯理地解開绯紅的絲帶,“我當書畫隻是托詞呢。”
“我怎敢哄騙葉先生。”梅如霰咬了一口點心,“這才是最要緊之事,還要勞煩先生幫我認認此畫出自何人之手。”
“區區小事,托人送來便是。”畫卷徐徐展開,葉青塘打眼看去,隻一瞥,笑容倏然凝固,他匆匆移開雙目,合上畫卷,再次擡眸時已漲紅了臉。
“這——”葉青塘磕磕巴巴,終于擠出幾個字,“可是拿錯了……”
“不會吧,”梅如霰擱下青花瓷碟,用帕子拂去衣裙上的殘渣,起身道,“我瞅瞅。”
“莫看——”
梅如霰不顧阻撓,已展開畫卷:“沒錯,正是此畫。”
“胡鬧!”
“剛還說不敢教訓我呢,這會子怎麼又教訓上了?”
“你——”
“我怎麼了?”梅如霰面色如常,坐回藤椅,“不就是一幅畫嗎,何必如此大驚小怪?你若是不願幫我尋人,我再另找他人就是了。”
“我是這個意思嗎?”
“那是何意?”
葉青塘一時啞然,他長舒一口氣,強行壓下怒火,擺了擺手:“罷了,尋作畫之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