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大風,漫天殘雪,紛紛舞于堂前池中,旋即如飛鴻展翅,翺翔九天。
門窗被風裹挾,嘩然張開,驚亂了一汪爐火。
梅如霰掀起箱匣,取出一卷舊書,撫平微微蜷起的書角,指尖一路上移,終于落在紙墨間:“這墨,還是溫熱的。”
“姑娘又在說胡話了。”栖影起身掩上被風吹開的房門,“寒枝姐姐怎麼還沒回來,可是被什麼事絆住了腳?”
“還能有何事。”梅如霰将舊書擱回箱匣,“帶上它,随我去一趟落鴻。”
栖影了然,忙抱起書匣,向門外跑去,邊跑邊嚷嚷着:“我去叫深哥哥!”
梅如霰制止道:“又不是去打架,煩他作甚?”
栖影刹住步子,回眸憨笑道:“對哦,現如今誰還敢打我家姑娘呀!”
梅如霰哭笑不得:“原是怕我挨打呀,難為你有心了。”
“嘻嘻,我皮糙肉厚,不怕挨打,姑娘生得嬌嫩,可不能磕着碰着,若是挂了彩,豈不是要怪我照顧不周。”
“放心,沒人敢克扣你的工錢。”梅如霰戳穿了她的小心思。
“也是,那就不勞煩深哥哥了,咱們自己去吧。”栖影替梅如霰掀起簾子,擦肩時,忽又湊到她耳邊,“待會兒姑娘莫往前沖,隻管躲在我身後,我去與他們理論。”
梅如霰含笑敲了敲她的腦袋:“哪來這麼多話,去取兩把傘來。”
風漸息,雪漸緊。
二人冒着風雪,一路步行,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輕薄的傘面已積了厚厚一層雪。
終于行至終點,栖影收起傘,抖落殘雪,感歎道:“不愧是洛州的傘,做得真結實,頂着恁大的風,竟沒破損分毫!”
“做工也精巧……”梅如霰默默贊許,她撫過傘柄的“甯記”二字,問道,“可知是從何處采買的?”
“不是買辦采來的,”栖影解釋道,“是二爺今夏從洛州帶回來的,說是朋友送的,隻有三把,全拿給咱們了。”
二人正立在門口說話,未及踏足落鴻書坊,一陣人聲已然入耳。
中年男子渾厚的嗓門率先沖破牆壁:“印版文字,訛舛為常,姑娘何必揪着這點小錯不肯放過!”
年輕女子的聲音随即響起,語調平和,不緊不慢,不卑不亢:“印版不同于手書,一本誤則千百本誤,便是一字,亦不可有誤,此乃落鴻立身之本,怎可兒戲。更何況,此版刻工如此粗劣,你我怎能視而不見,任由其刊行于市。”
她聲量不大,卻足以入耳。
“是寒枝姐姐!”栖影辨出那女子的聲音,正欲闖進書坊助陣,卻被梅如霰攔住了去路。
栖影不解,望向梅如霰的眼神透着焦急和疑惑。
梅如霰神色輕松,搖頭笑道:“稍安勿躁。”
栖影不得入内,急得抓耳撓腮,隻得豎起耳朵,探出腦袋,偷偷向内張望。
隻見寒枝正與劉掌櫃一站一立,兩相對峙。寒枝背身而立,素淨的發帶被風揚起又落下,此起彼伏,不厭其煩。
那掌櫃顯然落了下風,語氣緩和下來:“此事姑娘若不聲張,何人可知?”
“你知我知,作者知,閱者知,後人知,天下知!”
“寒枝!老夫看在四姑娘的面子上叫你一聲姑娘,你還真把自己當姑娘了?便是趙管事來了,也要給老夫幾分薄面,你不過是街上采買來的一個丫頭,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就敢在我面前擺譜了!”
梅如霰正歪着身子倚牆看戲,忽面色一變,越過栖影,如一陣疾風,闖進書坊,厲聲呵道:“趙管事一日不來,落鴻便要歇業一日。他若一直抱恙,落鴻便要關門停業了?”
她出現的突然,衆人均未回神,皆是一愣。
栖影見狀忙抱着箱匣小跑到梅如霰身側站定,高昂着腦袋,一副雄赳赳氣昂昂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