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便多言,隻是笑了笑,準備搪塞過去。
站在一旁的寒枝洞察一切,替趙管事解釋道:“一卷萬餘字的書,單是刻資便要百貫,另有印工工費、裝褙工工費、夥食費,乃至賃版、紙張、棕刷、印墨諸費。但版刻書售價低廉,一卷書不過三四百文,更有甚者,隻售數十文。店鋪經營亦另有開支,諸項相加,獲利其實不多。”
梅如霰冷笑道:“版印至今,不過二百餘年,幾乎取代手書。然前人誦書,如含珍寶,日夜不廢,蓋得之難也。今之版印,得之容易,便棄之如履,不複顧惜。時人以為,闆書之價,永不迨手書也。然一刀一工,實非易事。一副刻闆,可印萬卷,藏于萬戶,曆百年而不毀,經千年而不朽,于後世之功,其實遠非手書所能及也,不過是世人未見其功罷了。”
“梅姑娘所言甚是!”王骐點頭贊同,“刻工之苦,無人得見。便是于刻闆署名,亦隻為計量與定責,并不以為其人真有功績。”
“既然如此,不若提升刻工技藝。物以稀為貴,刻書少而精,自然可以扭轉此境。”梅如霰話題一轉,道明來意,“我們今日貿然拜訪,便為尋一位刻工,至于工費,可倍數于常。”
王骐早知其意,已有準備:“小店刻工二十有餘,各有所長,不知梅姑娘想尋一位怎樣的刻工?”
他胸有成竹,自認能拿下這單買賣。并不隻為刻一書之資,而是想以此為契機,與落鴻書坊達成長久合作,日後便不愁沒有生意。
“常言道,書必高手,雕擇良匠。”梅如霰不緊不慢道,“貴店既以‘琢玉坊’為名,我要找的便是‘琢玉’之才。”
“這……”王骐抿了抿唇,面露愧色,“小店愧對此名。”
“此話怎講?”
“實不相瞞,小人祖上以篆刻碑文為生,祖父猶精此業,技藝高超,無人能出其右,時人贊其有‘琢玉’之才,方得此名。然小人愚笨,未能繼承十之一二,所聘刻工,亦無人配得上‘琢玉’二字。”王骐頓了頓,接道,“不過姑娘大可放心,小店所聘刻工,雖擔不起‘琢玉’二字,卻也略有技藝,堪當大任。”
“王掌櫃過謙了,據我所知,貴店恰有一名‘琢玉’之才。”
“哦~”王骐笑問,“不知姑娘說的是哪位刻工?”
“小十。”
“誰?”王骐微愣,似未聽清。
“小十。”趙管事取了《觀文鑒古圖》,遞到王骐面前。
王骐目光一滞,并未接過書籍,隻是勉強笑道:“姑娘來晚了,這位刻工早已歸鄉,不再從事此業。姑娘不如瞧瞧其他刻工……小店技藝最高者,有黃汪二工。黃工識文斷字,雄渾厚重;汪工驅刀如筆,镂刻精細。他們均各懷技藝,各有所精。”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梅如霰欠身道,“今日多有叨擾,日後有機會再合作吧。”
語罷,攜衆人轉身而去。
王骐見狀,忙快步追上:“梅姑娘就沒一個瞧得上的?定要‘小十’不可?”
“是的。”梅如霰語氣堅定,毫無遲疑。
“可據我所知,此書工期已近,若不盡快尋得刻工,怕是會誤了出版。”
“甯缺毋濫,誤了就誤了。”
“梅姑娘當真如此決絕?”
“當真。”
“你究竟看重‘小十’何處?”
“刊工清挺,秀雅古勁,堪配‘琢玉’二字。此書寫版出自梅中客先生之手,除了小十,無人能呈現其中精髓。”梅如霰望着琢玉坊的牌匾,笑道,“沒了他,是琢玉坊的損失,也是刻書業的損失。”
王骐面露遲疑,将視線轉向趙管事,詢問對方的意思。
趙管事接收到了信号,擺手道:“落鴻諸事,姑娘說了算。”
王骐長歎一口氣:“既然如此,我可替梅姑娘尋一趟小十,便是能勸他接下此活,怕是也要到年後了。”
“無妨。”梅如霰含笑作揖,“多謝王掌櫃,那就靜候佳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