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琢玉坊時,天色已然放晴,日光乍現,似朗朗春日将至,令人心生歡愉。
事情已了,趙管事拱手告别衆人,獨自步行離開,佝偻的背影漸漸消失在轉角處。
栖影望着那團黑影,對今日種種頗為不解:“趙管事怎麼這般好說話了,對姑娘竟百依百順,一句反駁都沒有,甚至願意擔下全責,可這件事偏偏不是他的過錯啊?”
“許是轉性了吧。”梅如霰面上沒什麼表情,隻丢下這句含糊不明的話,挽起寒枝的手臂,轉身上了馬車。
栖影不及細想,忙快步追了上去。
馬車抵達梅府時,梅如霰已沉沉睡去,饒是栖影喚了兩聲,仍沒有一點将醒的迹象。
寒枝不忍擾她,便小聲讓栖影先去準備齋飯,獨自陪梅如霰在車裡坐着,等她醒來。
不料栖影剛走,車外便傳來了人聲。
“不知梅姑娘是否在車内?可否借一步說話?”
聲音不大,正好能聽清。而那聲音來自一位年輕男子,寒枝聽着陌生,不好貿然回話,便掀起車簾一角向外望去。
隻見車外站着一位面色黝黑的陌生男子,身形健碩,衣着幹練,看通身的打扮,不像是梓州人士,倒像是一位遊曆江湖的外鄉人。
他滿身寒氣,應是等了許久。
寒枝心中納罕,不知對方身份,亦不知此人來意,正踟蹰着,梅如霰的聲音适時在耳邊響起,解救了她。
“車外何人?”
“姑娘金安,小的方端,冒昧登門擾了姑娘的清靜,還望恕罪。”
寒枝聽着這個名字,隻覺耳熟,半晌才忽然想起,這正是那位路歧人,《寒窗記》原主的名字。
梅如霰打了個哈欠,歪着身子,單手扶額,聲音裡含着笑:“方公子客氣了,公子候在此處可是有要事商議?”
“小的有個不情之請,想讨得姑娘示下。”
“什麼不情之請?”梅如霰隔着簾子問。
“小的想繼續在路邊講這出《寒窗記》,不知姑娘可否應允?”
“何故?”
“這……”方端面露難色,半晌沒擠出一句話,他眉頭緊蹙,沉默了許久,似在思索什麼,終于下定決心,垂首道,“其中緣由,請恕小的不便相告。”
“方公子,我已買斷這個底本,你若不說明緣由,我憑什麼答應你?”
“是小的唐突了。”方端将身段放得更低。
梅如霰不為所動,冷聲道:“既知是‘唐突’,就不要再提了。我給公子的銀子,足夠公子買來大把底本了。便是不說書,也夠大半年的用度了。”
“姑娘說的是,隻是……”
他還欲解釋,卻被制止了。
“公子還有其他事情嗎?”
“沒有了。”方端見對方語氣堅決,知是沒有回環的餘地,隻得知難而退,拱手道,“小的先告退了。”
“公子慢走,改日再會。”
聽得車外人走遠,寒枝方才開口:“姑娘就這樣拒了他,他可會違背契約?”
梅如霰阖上眼皮,摩挲着袖爐上的喜鵲紋:“他若真有此等膽量,就不會來找我了。”
寒枝點點頭,沉默片刻,終于問出了困擾一路的問題:“姑娘覺得,那位叫‘小十’的刻工會接下這筆生意嗎?”
梅如霰笃定道:“會。”
“姑娘何以見得?”寒枝不解。
“他從未拒絕過。”梅如霰回道。
“姑娘是說……”寒枝眼前一亮,恍然大悟,“是王骐擅自替他拒絕的,并非他的本意!”
梅如霰點頭:“王骐是生意人,他既已應允,便不會再生變故。”
“但咱們真要為幾幅版畫,等到明年嗎?”
“你不是也覺得,這些版畫很重要嗎?”
“版畫固然重要,若不能謀利,終究不過是空中樓閣,又有什麼用處呢?”寒枝道出心中的顧慮,“如今這個故事尚有餘熱,若不趁熱打鐵,等到徹底冷卻了再流通于市,恐怕很難掀起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