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記事以來,最冷清的一個年關。
梅府宅院深,又離街心遠,一層層青磚黛瓦相疊,将院外的喧鬧阻得徹底,隔出一方域外天地,任憑馳騁逍遙。
葉青塘與梅霁閑坐于居室間,品茗論道,論及精深處,興緻愈發高漲。
二人一來一往,一應一和,不知不覺便誤了時辰。
辭别時,天色漸暗,雪光瑩瑩,襯得梅府的燈火分外孤冷。
葉青塘其實興緻未盡,不急歸家。隻因顧慮梅霁大病初愈,不便久留。
卻喜梅府規模宏闊,曲橋連綴,一步一景。亭台樓閣,錯落有緻,奇秀山石,點綴其間。
便閑庭信步于回廊間,與滿目纖巧秀麗為伴。
自娛自樂,又是良久。
未幾,忽聞一陣奇韻從殘雪枯叢中起,驚落三兩飛霜。
葉青塘循聲探去,繞過一塊一人高的奇詭山石,不覺踏入一方僻靜小院。
此地因山就澗,築一水榭。
水榭之上,立有一匾,題曰:“月照花林”。
水榭之下,素衣女子,手撫秦筝,彈弦而歌。
奇韻由此生出。
而那素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梅家四娘——梅如霰。
葉青塘見狀,壓低聲響,悄然入院,半倚在怪石間,環抱雙臂,歪着腦袋,側耳傾聽琴音。
但覺飛花如刃,彎月似弓。
凄婉間透着淩厲,豪邁中藏着柔情。
似禦馬馳騁,若箭矢齊發,一時鼓聲震耳,忽而号角連天。
萬般景觀,由耳及目,連目入心。
情随心轉,心與情偕。
悠悠千古,咫尺方寸。
終于——
幹戈倒地,飛沙漸息。
歌舞升平,海内清明。
萬千風華,融于一鞠清水間。
一曲終了,葉青塘未及反應,已被女子的聲音打斷了思緒。
“來而不往非禮也,葉七郎在此處偷聽許久,可願舞劍助興,以酬琴音?”梅如霰清音婉麗,語調和暢。
“這有何難,願博佳人一笑!”葉青塘滿含笑意,手把枯枝,輕聲低語,“得罪了。”
他動作輕柔,折下一截枯枝,一寸一寸,細細撫過枝幹。忽然目色一轉,一道光影從身前揮出,在空中舞了三兩下,旋即以足點地,一躍而起。
如驚鴻拂岸,飛身上了水榭。
隻留一地碎石、殘雪,迎風亂舞,不知歸處。
“請四娘為我奏樂。”葉青塘長身玉立,執枯枝為劍,笑裡含着朗月清風。
“我奏的樂,七郎未必和得上。”梅如霰仍坐在原位,一案一琴,一香一果,神色悠然,不曾稍稍挪動分毫。
“那便試試吧。”葉青塘拱手笑道。
音起,劍落。
頃刻間,隻見長袖飛舞,鴻雁振翅。
其勢如泰山将崩,其氣若煙雲流淌。
聲愈急,舞愈勁。
聲愈緩,舞愈柔。
枝上殘葉被震得簌簌而下,舊日殘雪如星光散落。
間或跌入懷中,又或飄至鬓間。
染了發尾,點了眉梢。
臨水邊,落花畔。
其影忽如大士飛花漫舞,又似仙人倚泉聽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