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如霰見狀,屈膝拜别。方與葉響走出幾步,隐約聽得身後再次傳來人語聲,似自言,又似問詢。
“原來我才是那個變數。”
葉響腳步一滞,望向梅如霰,隻見對方并未停步,徑自遠去,忙提燈追了上去:“四姑娘莫要生氣,我家公子近日未得好眠,今兒又起了個大早,此刻怕是有些困乏了。姑娘知道的,他這人一犯困,就容易說胡話,姑娘千萬别放在心上。”
梅如霰神色如常,笑道:“我曉得,也并未生氣……七郎派你去查雲岫的身份,你可查到什麼?”
“收獲不多,隻知那些詞最早出自一位琵琶女之口。此女名喚紫檀,是蓮花棚的一位藝人,于琵琶頗有造詣,又曾得顔學士指點,因此深受王孫公子的追捧。許多時興的曲子都是從她那裡傳出來的,其間就包含雲岫的十七首詞以及數十首無名氏的詞。公子詢問雲岫的身份,她不願多言,隻說對方性格乖僻,不喜交際。公子請她将出版詞集的意向轉告給對方,并邀對方見面一叙。可對方不僅不願見面,更不願将詞作刊印成冊。”
“可知其餘詞作的來曆?”
“公子也問了她。她說席上人多雜亂,她隻顧彈琴唱曲,又喝了好些酒,實在記不得了,大約是哪位公子興起而作。紫檀姑娘的話乍聽沒什麼,細品卻覺漏洞頗多。公子命我尋了常與紫檀姑娘一同出入酒席的幾位姑娘,竟都與她的口徑一緻,倒像是串通好的。”
“常混風月場的人,多有識人認人的本事,甚至能過目不忘。怎會如此巧合,全都不記得了。”
“正是!況且詞作流出前夕,紫檀姑娘告了假,并未參加演出,更不曾出入風月場。這些詞作,倒像是憑空出現的。”
“也就是說,雲岫并非紫檀的恩客,二人或許是故交。”
“但也隻是推測,非有十足把握,因而公子并未告知姑娘。”
“我想,你們猜的沒錯。這些詞渾厚和雅,無靡曼之音,音律和諧,如無瑕之玉,必是經過再三潤澤,絕非戲弄筆墨而為。此人有如此才華,卻不願刻書傳世,難道如柳三變一般,是個應試的舉子?……那位紫檀姑娘可是巍州人?”
“紫檀姑娘是本地人,父母早亡,八歲時為安葬母親,自願賣身于蓮花棚。至于其交往之人中是否有巍州人氏,尚不得而知。我明日再去探查一番。”
“有勞了。”
“對了,姑娘剛提到柳、周、鄭、吳四家。據我所知,前三家皆與曾指點紫檀琴技的顔學士有些淵源,而顔學士又曾在巍州任職數載。不過,他與夫人年初剛回京,應不知曉那些詞曲的來曆,但或許與雲岫也是舊識。”
“你說的這位‘顔學士’可是已故顔大将軍的長子——顔裕,字葉之?”
“正是。姑娘識得此人?”
“他與我大哥是故交,我們曾有過數面之緣。我記得顔大哥醉心金石,最不喜舞文弄墨、交際應酬,恐怕與雲岫未必相識……他何時成的婚,我竟不知?”
“去年冬日,老爺去洛州參加的婚宴。”
“娶了洛州的姑娘?”
“顔學士迎娶的是炅州洛氏孤女,聽聞與洛州韓家有姻親關系,婚宴還是韓先生一手操辦的。”
“韓老爺子治學嚴謹,門生遍天下,大哥和顔大哥都曾拜入他的門下,與韓家結親也算是喜上加喜了。能讓顔大哥看上的姑娘,定有林下風緻,我也該尋個吉日登門賀喜。”
“公子已下了拜帖,明日拜訪顔學士,姑娘可要同去?”
梅如霰一怔:“他是想幫我打探‘雲岫’的身份?”
葉響默認:“姑娘與公子相識多年,應知公子為人,最是嘴硬心軟,莫被他的表象欺瞞,傷了感情。”
“他近日消瘦了許多,可是被葉伯父為難了?”
“公子能處理好家事,姑娘無須擔憂,隻需順心而為。”
“這也是他讓你告訴我的?”梅如霰笑問。
“除了雲岫之事,其餘都非公子的意思。”葉響解釋,“小的隻是說出心中所想而已。”
“謝謝你告訴我這些,七郎有你這樣的知己,是他的幸事。我想,不用我囑咐,你也會照顧好他的。”梅如霰頓了頓,接道,“葉伯父那邊,我去解釋。至于我的事,若非必要,以後都不用告訴他了。你也希望,他能少些煩憂吧。”
“小的不能替公子做決定,即便是煩憂,又何知不是甘之如饴呢?”葉響正色道,“姑娘是公子珍重之人,便是不能成為家人,也還是摯友。小的會盡全力幫助姑娘,卻也不會對公子有半分欺瞞。今日與姑娘的談話,也會一字不漏的轉述給公子。姑娘既說我是公子的知己,請恕小人僭越,再多說一句。”
“請講。”
“姑娘與公子隻因身處棋局之中,才看不清彼此。”
夜裡風大,吹亂了燈火,也吹迷了眼。
梅如霰停下腳步,望向對方:“此話何意?”
葉響不卑不亢,執燈而立:“依我所見,姑娘與公子,才是真正的知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