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語千言便止于此罷,她心想,俯身斟酒,淺笑盈盈隻作一句:“我敬二位一杯,聊表心意。”
衆人這才醒過神來,紛紛斟酒,附和道。
“芷鸢姑娘,往者不可谏,來者猶可追,望自珍重。”
是端木離的聲音,宋芷鸢看得真切,他仰頭,連飲了三杯。
一杯賠罪,一杯祝福,一杯踐行。
或許,他早就知道。
從頭至尾,端木離都未曾露面,也未再出聲。
而含着淚聽完《鳳求凰》的沐微,則是蓬頭垢面地含淚将全宴吃完。
再說蒙溯和尹鋒二人卻是因着意見不合,各執一詞。
蒙溯力挺端木離,她說:“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尹鋒則不敢苟同,他說:“即便是拒絕也要留幾分情面。”
蒙溯聞言鄙夷地看向尹鋒,搖頭不語,也不知這是她今晚第幾次搖頭了。
總之,誰都未再留意過趙拓。
待宴會收場已近亥時,街巷之上仍是車水馬龍,熙熙攘攘。
“芷鸢。”
宋芷鸢應聲回頭,待看清是蒙溯,她平日裡的刻意疏遠淡了幾分, “殿下,我知道您是來勸我的,隻不過,我已做下決定。”
蒙溯長眉一舒,追憶道,“我剛失去一個朋友,也是她的離去讓我明白了很多。天下之大,人生之長,且行且看,切因執念困守一隅。”
“是啊,前幾日憐水去了倚江閣,我未勸她,各人有各人的路,各人亦有各人的命。”芷鸢歎了口氣,娓娓道,“我此番大仇得報,前緣往事也做了了斷,自知無甚能耐更無甚可牽念,今後自是要另去一方天地,過個清淨日子。。”
“同你這般聰明且果敢的女子,此去定會一路順風,達成心願。”
“借殿下吉言。”宋芷鸢笑道真摯,欲開口卻有些遲疑,“我明日啟程,殿下可否來送我,洛陽之大,知己了了,我素喜清靜,但這一回,我卻不想走得太冷清。”
“你若不說,我也會不請自來。”蒙溯一笑,如春風拂面。
翩翩少年,恍如初見,宋芷鸢看着他,不免有些出神。
“蒙溯,我隻願你今世不為身累,且從心安。”
此時,尹鋒正立于巷口,逆着人流遠遠看着她們,嘴角一直是向上的弧度,神色卻不分明。忽而他低頭望向手中的劍,目光蕭瑟,若有所思。
“早知如此,我怎會說那些話傷你,我會一直對你好,直到我死。”語氣中已然沒有了往日的戲虐,像極了溫柔的兄長。
秋風簌簌,落葉蕭條,今年的冬天似乎來得特别早。
相比外頭的寒意,廂房之中自是沉香爐暖。
“我今日的表現,師傅你可還滿意?”沐微幹笑着,正用袖擺竭力擦去臉上的污穢。
“越擦越髒!”端木離輕彈了下沐微的額頭,按住她的手,取出随身的帕子小心擦拭起來,“明日起,全天下都會知道令本王見之不忘,思之如狂的女子竟長得這般模樣了。”
“書上說,聲色皮囊皆為表象。若一個男子不在意女子的外貌,願與她白頭偕老,才是真正的喜歡。”沐微說得一闆一眼。
“這是什麼歪理!如此誤人子弟的書明日全拿去燒了。”
“行行行,知道您是王爺,了不得。”沐微故作驚慌地拍了拍胸口。
“相王殿下,我們方便進來嗎?”這時,門外突來一聲陰陽怪氣的叫喚,打斷了二人的對話。
“進來。”端木離無奈一笑,放下了帕子。
“呀!小沐微也在啊,咱們來的怕不是時候吧!”蒙溯為首與尹鋒二人一臉讪笑地推了門進來,嘴上雖如此說着,腳上的動作卻絲毫未停。
“你們想知道什麼?”端木離自是看穿二人心思,開門見山地問道。
沐微在旁,看着二人不由搖了搖頭,心下暗道,“原以為這兩人說得頭頭是道,是有多大的能耐,到頭來卻是這般打探消息的,故弄玄虛!秦哥哥真是所托非人。”
“我們想知道的無非是趙津還有倚江閣。”見端木離如此,蒙溯也不客套,便問得直截了當。
“這些事情,有人提防着,我并不會知道的很多。我隻知倚江閣暗裡是由趙津執掌,但是他的背後恐還有人,至于是誰你們查得更深,我也無需多言。另外,倚江閣不日便會對我和兄長下手,在這之後就是各國的世子,當然哪些聽話,哪些不聽話,還是會有所區别的。”
三人聽及此處,或多或少,都有些訝然。
“總而言之,事情沒那麼簡單,卻也沒有你們想得那麼複雜。秦寒息暫時沒有危險,所以,他還有時間去籌備。”
“多謝殿下告知”蒙溯雖有些意外,細細想來卻也在情理之中,相比外邊的諸王,自家兄弟的威脅豈不更大。
“既如此,那我們便不多叨擾了。”二人反應挺快,還挺有操守,問了想問的也不杵着礙眼,同來時一般讪笑着離去了,也不忘輕掩上門。
“要對你下手?”見他們離去,方才一直憂心忡忡的沐微,這才将話說了出來,“師傅,你跟我回太乙山吧,那裡很安全的,這勞什子的王爺竟這般兇險,我們不做也罷!”
“好!”
“你說什麼?”
見他應得如此雲淡風輕,沐微不禁懷疑是方才自己聽岔了。
“我說好,我不做王爺了,我們回太乙。”他目光如水,浟湙潋滟。
“真的?”
“為師什麼時候騙過你。”
“那你如實說,之前為何不來找我?”沐微面上竊喜,嘴上卻未饒人。
“你又為何不辭而别?”嬌憨之态實在可愛,端木離有心調侃,輕輕巧巧地便給了一反擊。
“我師傅,你這人真小氣!”沐微果然語塞,窘迫着轉身欲走。
不想腳下一踉跄,她搖搖欲墜正要掙紮一番,卻被端木離從背後抱住瞬間穩了下來。
“桌子招你惹你了?竟拿它撒氣。”端木離委實無奈道。
“師傅,我已經站穩當了,你可以高擡貴手了。”沐微在他懷中動彈不得,面上更為窘迫,卻是一動也不敢動,嘴上更是語無倫次。
“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寘彼周行。”端木離非但未“高擡貴手”,反而将下巴挨過來抵在她鬓邊,輕聲說,“沐微,你肯來找我,我很歡喜。下次若你再不辭而别”
“不會的,沒有下次了,我當時真的很害怕,害怕再也見不到你了。即便你不會喜歡我,你若肯永遠做我的師傅,我也是心滿意足了,因為這樣,我便能日日見到你。”沐微哽咽着,說的話也是颠來倒去,卻深深烙進了端木離心裡,一向波瀾不驚的他,此刻竟十分倉皇,一時不知該說什麼該做什麼,隻得硬着頭皮拙劣得哄着:“沐微,你别怕,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的,不哭。”他手忙腳亂地去摸帕子,卻發現方才被自個兒放在了桌上,不由一陣懊惱。
“我沒哭,眼睛被香熏了。”沐微見他如此一下破涕為笑,偷偷地抹一把眼淚,開口轉移話題,“你方才說我若再不辭而别,你會怎樣?”
“我定将你尋回。”
鬥轉星移,矢志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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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上太乙的那日,恰逢霜降。
為何會挑這日子連夜返程,話還需說回重陽那日——
洛陽突遭些變故,矛頭直指端木殊同端木離二人,現如今,一個是晨鐘暮鼓,煮雪烹茶,日子過得異常安逸。至于遠在洛陽的另一個,卻是又一番光景。
“此次行動至關重要,雪鸮,你去。”
機關重重的倚江閣地宮,幽森不見天日。
“是,屬下定不辱使命。”蒙面女子黑衣黑發,頸側的徽印刺身愈發醒目,擡頭的一瞬間,雙目淩厲似曾相識。
恒王府,夜以繼日,戒備森嚴。
“王爺,他們此番不取您的性命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您是否出外避一避?”食客憂心道。
“既是他們要我的性命,如何避得開。”
“那現下該如何是好?”食客又問。
“趙津不識好歹,他身後的人難道也這般不自量力?”
“王爺您這是?”食客再問。
“請君入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