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于兩聲輕扣之後,門外傳來了朱儀略顯低沉的嗓音,“黃公公到了,正在大堂。”
晴日無風,際會自廟堂而肅殺。
霎時間,四下的雕梁畫柱萬籁俱寂,獨一抹昏黃穿透了刻镂繁複的窗棂,勢單力薄地投墜在地。
“知道了。”
片刻後,男人的聲音徐徐傳來,如同萬古的冰雪,又如無一絲波瀾的潭水,隔着道薄薄的門闆,情緒全然不辨。
彼時,天色已然昏沉,蒙溯正以一個極舒适的姿勢貼在他懷中,睡得酣然,而對既來的變故她自然是不知曉的。垂眸的一刹,燭火哔剝,隻見枕于其頸下的右手未動分毫,另一手已托過後背,轉而将人放平在床榻上,極近輕緩。是此,秦寒息得以起身,再是徐徐将被褥掖了個齊整。
府燈齊上,将那冷清的眉目氤氲得如同初春夜,于火樹銀花下不經意地舒展開去,綻露出一絲極淺的笑意,借以夜色掩護,淺得連他自己都未曾發覺。
大袖長衫于半空劃出一道回旋的弧度,他将朝冠利落一束,起落間,一側燭火旋即滅去,剩下一半打在他那刀刻一般的側臉上,明暗不定。
“走吧。”
房門應聲而啟,回音如同一石入水,激起駭浪千層,動蕩中,颀長的背影潑墨入畫,已同那不可回寰的夜色蒼茫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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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侯蔣騁之子蔣煜,生性頑劣···”
“所以你便殺了他?”
建元帝端木慶坐于榻上,雙目微合,眸底幽深不辨喜怒,隻是那微向前傾的身子于當時的情情境之下,顯出幾分突兀來。
薄薄的嘴角戲谑地一揚,似在笑,又似是旁人的錯覺,又或是誰都未曾注意到,一貫清冷的嗓音于此刻肅穆得濃墨重彩——
“泰昌二十年,蔣煜僅因口舌之争,便領其家仆滅河東一宋姓鄉紳滿門,連同旁支共四十四人。泰昌二十二年,蔣煜為強占尚書右侍臣之女為妻,竟闖至其姻親中書郎高卓府邸,于大肆砍殺之下,死傷達六十五人,期間連同初生嬰孩與即臨盆婦人都未幸免。此般目無法紀,兇橫殘暴之人,臣,替陛下就地正法了。”其眼眸微垂着,從頭至尾無一絲波瀾。
“陛下。”
話音方落,聽得一聲喚,便是黃士林見召匆匆而來。
這個黃士林是個老資曆,曾在端木熙跟前侍奉,現又為端木慶所沿用,故而,在仕之人皆是識得的。
隻見他來得匆忙,卻在立定之後欲言又止,一眼便朝秦寒息所在的方向看來,面色極是為難,“陛下,殿下,這永昌侯來了。”
“朕知道。”
話音方落,老者帶着哭腔的嗓音便像是掐準了時刻一般驟然而起,“陛下,您定要替臣讨個公道,臣一生戎馬,老來得子,吳世子···此番作為,是要了老臣的命啊!”
端木慶仍閉着雙目,于袅袅的檀香中,勾了勾手指,黃士林會意,快步走至其身側,斂袖擡手,熟稔地替他揉捏起幾處大穴來。
“永昌侯蔣騁,早年便跟随先帝征戰南北,大乾盛世其當功不可沒,是我朝肱骨之臣···”
“比之興國公,衛國公又何如?”
不說旁的,就明面上看,秦寒息截斷得已是不合時宜,隻見端木慶端的睜開眼,瞪向了他,連帶黃士林的雙手都随着一頓。
“逆臣賊子,罪有應得。”
端木慶靠後的身子再度向前傾去,天子之威如泰山崩塌,其威勢撲面直來。可放眼首當其沖的秦寒息僅是靜立在側,神色淡然,不置可否。
“永昌侯滿門的性命得以保全,原是如此。”
聽他這般說道,如同頂風觸逆鱗,饒是見過了無數大場面的黃士林都驚得冷汗直下,苦于手上活計,無暇擦拭,不想卻被猛然立起的端木慶沖撞地踉跄兩步,方堪堪站穩,便見那年輕的帝王站直了身子,一手正指向榻下之人冷聲道,“朕為君,爾等為臣,綱常法紀在你秦寒息眼裡又算得什麼?”
“陛下,永昌侯還等着呢···”
黃士林一看情況不妙,又是跪地又是磕頭地連聲道。
“傳他進來。”
氣氛即将凝固的當口,端木慶卸了力坐回到了原處,喜怒旋即藏去了人後,仿佛之前的種種沖突都未曾發生過一般。
“陛下,您定要為老臣做主啊!”
蔣騁悲呼着蹒跚入内,不再同方才一般放肆高聲恸哭,隻喚了一聲便也跪倒在端木慶跟前,俯首貼地不看做任何人。
“吳世子遠道而來,是貴客,客在主家受辱,朕自然難辭其咎。”
端木慶方一開口,風向便可立斷,蔣騁當即哽在原處,卻聽上位之人繼續說道,“當時之情貌,朕亦有所耳聞,那女子不是他人,正是吳國世子中意之人,況是蔣煜出言不遜且要害人性命在先,其中是非對錯不用朕再一一分辨了吧?···”
“陛下!”蔣騁的雙手不受控制地顫動了起來,猛地擡頭死瞪了一眼秦寒息,再顧不上其他,伏地痛呼道,“即便是犬子有錯在先,彼時不過是逞了幾句口舌,并非真正動手,自是罪不至死,而這吳世子當街行兇,律法何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