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诏比不得你們江南。”
蒙溯此話不假,即便是國都大理,但凡過了戌時,市面上就沒半點兒人氣了,況是今日這般天氣。
“哧”一聲,爐上白煙騰騰,水開了。
卻不知道蒙溯自哪尋了個造型異常古樸的瓦罐子來,填了水,就着些井鹽、鹹豉,便煮開了鍋。頂着水汽,她起手将先前備下的雞鴨豬羊等肉食一股腦地撇下去了,另抓了冬瓜,蘿蔔,芹菜,芋頭塊一并下鍋,朝罐裡觀望了一陣,方撣了撣手坐下,斟了酒等再開鍋。此刻,門窗緊合,爐火燃着,同外頭的風雪如隔兩處。
“這是我名下的一處宅邸。”
秦寒息依言四下打量了一圈,這一通看得蒙溯面上讪讪,自顧自辯白道,“哦···我不常在大理待,空久了方有些···破落。”
“恩。”
秦寒息這一字應的也不知是蒙溯方說的“房子破落”,還是自己并不介懷于當下的破落。好在蒙溯也懶得深究,順杆子下爬便玩笑了開去,“回絕溫香軟玉的時候,可有料着此番境遇?”
秦寒息未應聲,徑自持起杯盞,也不飲,隻依在唇下。恰巧蒙溯擡眸,頃刻間,二人頗為默契地互換了一個眼神。美目流轉,卻無半分旖旎情态。她随秦寒息舉酒,一口飲盡,語氣照舊散漫溫吞,可方還笑意盈盈的眸子已同北風凜冽,“諸位既然來了,若不嫌寒舍粗鄙,飲一杯再走,如何?”
此話一出,忽聞“嗖嗖”幾聲,各路暗器刺穿窗紗自四面八方而來。風聲灌入,瞬時吹熄了四角上的燭台,唯剩居中的爐光顫顫巍巍。一片昏黑中,牆面打出二人孑然旋起的剪影,衣衫簌簌之下,衆人猛聽“铿”的一聲,如同利劍出鞘,獨獨不見劍光,不待他們反應,那盞中茶水已化作萬千道有形鋒刃,須臾便穿過窗紙上方落下的豁口,風馳電掣而去,引得哀嚎驟起,轉瞬又歸于死寂。
“不留活口。”
房門開合,聽聞蒙溯此話,秦寒息面上無半分訝異,微一頓首便持劍消失在了無邊的夜色中。一陣腳步過後,落雪聲異常分明,唯有哔剝的爐火填塞着喧嚣後的空寂。蒙溯得了閑,搓着手便去到爐旁,正要揭蓋,右耳卻是毫無預兆地一動,說時遲那時快,袖劍自掌中掠出,聽得一悶聲,正是沒入來人心口。她未做任何的停頓,寒光一現,回旋中長劍出鞘,精準地指向身後。
這屋裡足足多了十來号人,已将她圍了個嚴實。
滌蕩縱橫的寒氣撲面而來,蒙溯下手毫不留情,招招對準了對方頸側,殺得一衆人措手不及,頭幾人來不及痛呼,就被生生割斷喉管。于混戰的當口,隻見她猛飛起一腳,卻是将瓦蓋踹上鍋去,“噗···”的一聲,白煙鋪展如畫絹,血色牡丹自中盛放。
自此後,蒙溯出手更無顧忌,霎時間血氣噴湧四濺,交織一片。不出片刻,地上已橫七豎八躺倒了一片。
“嗒嗒···”血水順着劍鋒淌落,蜿蜒成一灘,倒映着陰暗處的蟄伏。突如其來的一聲巨響,四人破頂而入,當即同蒙溯纏鬥在了一處。那四人功夫不弱,同方才的那一幹人顯然不是同個層次,環環相扣下,全然不給蒙溯喘氣的機會。
反觀蒙溯這頭,卻沒有了方才速戰速決的果敢,平白多了些迂回的虛招。就此來去間,她已大緻探出對方的底細,這時隻見秦寒息一躍而下,霜州一橫,不由分說地替下了她的位置。
“隕星?”
二人閃身交會的刹那,聽聞秦寒息低聲道。
他已許久未見蒙溯使隕星,原以為她是顧忌身份暴露,現下着并非如此。
“之前折損太多,夠不上了。”蒙溯無所謂地笑了笑。秦寒息面上沒有過多的表情,心裡卻知,現今時候,這般的折損,于她而言,卻是緻命的。
秦寒息的加入無疑加速了打鬥,他似乎對來人身份無一絲興趣,出手之狠厲比之殺手更甚。當下三人暴斃,卻獨留了半條命予那看似頭目的最後一人。染血的劍鋒正好停在胸前,不入不退,無端将那人吓出滿頭汗來。
“你把他們都清出去。”
方是生死一線,下刻便聽秦寒息如是說道,不說那人發懵,連帶在旁的蒙溯也是愣在原處。
“什···什麼?”
秦寒息懶得重複,當即将劍鋒再推出半寸,瞬時刺穿了外衣。
“好···好,我清我清···”
不同于家養的殺手,他們與那背後指使之人十有八九是雇傭關系。此番刺殺,也無非是拿人錢财與人消災的活計。退一萬步講,行動成與不成,都不用硬豁出一條命去。
那人拖着屍體緩緩走開,由此空出條道來。蒙溯往前踱了幾步,目光為地上的殘劍所吸引,兀自撿了起來細細觀摩。
“果如其然。”眼眸微不可見的一擡,話音未落,手中的劍已呼嘯而出,隻聽一聲痛呼,正是中了那人後背,直貫穿胸前。
“我隻是想安靜地吃頓飯,省的他通風報信,再敗我們興緻。”,
蒙溯頗是無辜地攤了攤手,坐回到了爐旁,卻見秦寒息已然重滿上酒,再是輕飄飄地動了動嘴唇,聲音被瓦罐内的“秃噜”聲掩蓋了大半,引得蒙溯貼耳過去——
“肉老了。”
“哎呀···”她大呼一聲,遂将手上的血迹在衣袍上胡亂一擦,忙拾起碗筷一通撈夾,仿佛剛才什麼都未曾發生。
“我說,你真不怕被暗殺在這兒?”
嘴裡尚在來回嚼,話已脫口,猛被燙了個激靈。隻見對頭的秦寒息咽了口酒,雙唇淺淺一抿,不置可否。
“畢竟世人皆知吳國世子此刻正遊學于大都···”蒙溯顯然沒有因噎廢食的自覺,攬起袖擺,就沖罐裡一通猛撈,頭也不擡地繼續道。
“有你北定王在,定能護我無恙。”
“咣”的一聲,筷箸徑直跌進了湯水,濺了她滿袖。
“我這北定王,怕不是個地頭蛇吧?···”蒙溯邊說邊拿出帕子胡亂揩着,忽而手上一頓這才擡了頭,狀似随意地問道,“你當真不懷疑我?”
“我本想帶你回吳國,置身于事外。”
秦寒息又飲了口酒,未就蒙溯的話作出答辯,反倒說出些不相幹的話來。蒙溯不知其意,隻是聽着未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