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過五更,相比于城外西郊的縱馬倥偬,枕戈以待旦,十幾裡地外的楚營,唯零星的哨兵巡騎消弭這闌珊夜色。
“陛下,臣有急事禀報。”
“嚴将軍,這天都沒亮呢,您有什麼了不得的急事兒不等上了朝···”
“黃公公,來不及了。”
“您看這···”
“殿外何事喧嚷?”端木慶似是被前頭的響動所驚醒,半起了身,正一手抵着額頭,由衆宮人伺候更衣。
“陛下,是嚴老将軍。”
黃士林見穩不住,當即往回禀道。
“嚴林?”端木慶忽一擡眼,罷手屏退了宮人,“朕不是命他去淮安了?”
“是啊,可奴婢看老将軍心急火燎的,又手持先帝爺的假節钺,沒人攔得了他啊···”
夜閉宮門之後,隻出不入,連皇親都無特例,于外臣而言更是避諱莫深,惟持尚方劍,打王鞭及假節钺者如先帝親臨,方不受此限。
開國初,尚方劍同打王鞭分賜予了蕭嚴同盧仲二公,後匿于禍亂,現獨獨剩了那持假節钺者敬國公嚴林尚且在世。眼下,他既為連夜入宮不惜将此重器請了出來,事态如何嚴峻可見一斑,隻見端木慶臉色越發陰沉下去,當即将外衫一系急沖着黃士林吼道,“還愣着做什麼,快宣!”
“陛下,楚王撤兵了···”
嚴林年過六旬,誠然是位久經沙場的老将,然遭此番亡命奔波,竟也有些形容不穩。
“放肆,沒有朕的诏令,他景容則敢私自撤兵?”
端木慶聞此言,頓時将那桌案一拍震怒道。
“臣方過睢陽便得了訊,彼時前有埋伏後有追兵,臣萬不得已隻得往回走···”
“反了,當真是反了···”端木慶來回踱着步,已然方寸大亂,這方想起一人來,“恒王,宣恒王!”
“禀···禀陛下,恒王殿下昨夜留宿宮中,現···現下已去了朝堂。”内侍匆匆跑來,朝黃士林遠遠地對視了一眼後,這才顫聲禀道。
“一群廢物,還不取朕朝冠···”
“上朝!”
裕康二年的四月初四,恰是清明。
那日夜裡,怕有太多的人徹宵未眠。
東方漸翻魚肚白,霞光自雲間縫隙而下,東山半壁猶如辰星,繁盛壯闊。
一身戎裝未褪,男子持劍立于山頭光束之下,舉目遠眺,其下楚軍營地,秩序井然,仿若洛陽的動蕩與此間全無相幹。
“平襄郡主遠道而來,營地粗陋,怕是款待不周。”他開口,似對來人早有預料。
“王爺客氣,言此番前來前來,是為一事,并不會多做逗留。”來人正是喬言,她款款立定,笑意溫婉間,并無多餘的客套。
“郡主所說之事可是有關于蒙溯?”
想來,男子更不擅長“兜圈”,當即單刀直入道。
“王爺猜得不錯。”喬言颔了颔首,臉上笑意不減。
“本王确是欣賞她,其眼界格局之長遠不亞于這世間任何一個男子,且胸懷仁義,實屬難得。然吳楚結盟,同她并無幹系,郡主若想知道其他旁的,當去問吳世子更為妥當。”男子轉過身來,往日庸碌姿态盡褪,已然就是那個風光無限的楚王。他知她來意,也知内裡。
“王爺心意已定,言怎敢妄圖左右。但言有一惑···”喬言聞此,并無半分窘迫,轉而便往下說去。
“郡主且說。”
“今次祭武會上,王爺得了雲中,吳世子殿下得了南诏,言卻不知孰勝一籌?”别有深意的尾音盤桓于亘古的山巒,沉默中,景容則回看向她···
吳楚實力原本相當,經此一事,吳國卻要淩駕于楚國之上,倘若二人日後當真聯手推翻了端木氏的天下,一山終究難容二虎,誰又會成為下一個端木頤?答案顯而易見。清醒如景容澤又豈會不知其中利害?
“我同他是敵亦是友,即便要反目,也不該是現在。”
“既是這般,此刻起,我同王爺已是敵人了。”
說罷,兩人卻皆是一笑,意味自然各不相同。晨曦中,神色愈發難辨,視線往西所及,谷地林木異常茂密···
洛陽,日已上至乾宮飛檐。
“景容則這個懦夫!偌大個楚國竟然會被秦寒息所威迫。”
“這可如何是好,吳齊二國本就交好,現在又增了個楚國,此刻虎狼相會于含山,怕是蓄謀已久啊!”衆人聞之,無不色變。
“懦夫?”期間唯端木殊一聲冷笑,待他擡眼看去,那個坐于龍椅之上的人,正遑用潑天的威怒,掩飾着内裡的焦灼不安。
“陛下,楚王他确實是反了,臣查明淮安,新安,滁州,饒州等多處營地動亂,原直隸軍将領皆被斬殺于旗下。”
“除此外,奉旨調任的諸位将軍也皆于途中遭到截殺···”
“混賬。”話未說完,便見端木慶勃然而起,怒指向二人吼道,“其二人狼子野心,早有端倪!若非嚴老将軍舍命報信,朕竟還被你們蒙在鼓裡。”
底下的臣子已呼呼啦啦地跪倒了一片,方那二人更是磕倒在地。
“來人,給朕剮了!朕倒要看看,你們效忠的究竟是誰?”他話裡有話,端木殊全似未知,隻冷眼看着,不見有半分勸阻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