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寅白微微垂眸,手背撐着下颌,換了個坐姿,似乎有些不太耐煩:“宏叔,你再點兩個人去搜副樓。”
特意強調了不要漏下任何一處。包括監控死角。
剛才搜查主副樓是幾個人分工合作,這次宏叔點了信得過的兩個人一起去。
等待的時間讓人心覺難熬,但似乎人群中更有人等得心焦。
管家宏叔再下來時,手上拿着一個精細的飛機模型。
關恩瞬間心落了一半。
“找到了,少爺。”管家說,“在閣樓的儲物櫃地闆藏着,差點漏了。”
閣樓一向沒有安裝過監控,此前沒找到是燈下黑了。
話畢,管家沉着臉目光轉了一圈那群人:“誰幹的,自覺站出來。”
閣樓這種地方,關恩一個小孩子根本沒敢上去過,她在謝宅的活動範圍始終就隻有主樓的餐廳和房間。
鴉雀無聲中,忽地有人非常弱地出聲:“淩晨一點的時候我看到王紅從閣樓的方向下來……”
王紅是新請來代替的保姆,此刻跳着腳把另一個保姆也拉下水,本來她沒想着要動手的,但是另一個保姆說這種飛機模型很值錢,大少爺參加大賽還有另一個模型,事成了倒手出去能賣七位數!這誰能不動貪心?
本來是想藏在關恩房間,但她房間竟然有自己的鎖,撬不動裡層的,最後隻得放在閣樓裡了,一人拿出來到監控死角,一人藏在棉襖裡帶上去,竟也沒人察覺。
但很可惜,新來的這兩個保姆不知道謝寅白的習慣,換走的是趨近完美的那一個模型,謝寅白一眼就認了出來。要不是賽場出了那樣的狀況,這種事情可能還真能被她們得手。
真相大白了,謝寅白也沒有再留的理由。
少年單手握着飛機模型,懶洋洋地起身,沒去管宏叔後續的處罰,伸了個懶腰就要離開,臉上情緒像蒙着一層霧,看不清具體。
關恩一天之内經曆了如此大的起伏,低頭咬了咬牙,鼓足了勇氣往前走,想叫住他。
但謝寅白的手機響了起來。
電話的内容她離得遠,聽得不清楚,隻大概聽到似乎是競賽的主辦方查看了監控,通知他已經核實查明,會取消那一隊伍的排名。
再後面的就聽不到了。因為謝寅白無所謂地勾了下嘴角,嗤笑一聲,“說廢話就不用了。”
那個隊伍本來就是吊車尾的末尾,十成是被收買來破壞他模型的,專門鑽這種競賽空子。主辦方估計也被收買過一輪,他的排名一下去,賽事内定的關系戶就能穩上第二名,不招惹人眼又達到目的。
關恩聽到他利落掐斷電話,腳步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半步,又躊躇着前進,聲音很低地叫了一聲:“……大哥。”
原本要擦肩而過的少年,忽地停頓下來,目光落到她頭頂。
關恩感覺他視線聚焦的那一點仿佛達到了沸點,熱意從發頂燙到了脖頸,連眼角都微微發熱。
她低着頭看他的鞋尖,聲音幹涸到像擠出來的:“謝謝。”
放到以前,她隻有背鍋的份,沒人在乎所謂的真相,隻想把自己孩子的情緒安撫下來,滿足他們的需求。哪怕讓關恩忍辱求全,多出來的玩具一定要交出來。
連媽媽都叫她讓一讓弟弟妹妹,去哄他們不哭。
可是,那誰來哄她呢。
這是關恩第一次嘗到,好像是……被人信任了的滋味。
還有隐隐之中的一丁點維護。
謝寅白風輕雲淡地掠過她一眼,沒說什麼,腳步也隻停留了兩秒鐘。
不知是不在乎她的态度,還是單純覺得這隻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
隻是,那一抹青竹般好聞的氣息就這樣萦繞在關恩心頭了,怦、怦、怦,心跳又跳個不停了。
一直到元旦晚會那天,她的心始終沒收回來。
晚會早早布好了景,關恩坐在人頭攢動的台下,默默地期待謝寅白的鋼琴節目。
主持人上台報幕的時候,她才知道…
原來他那天彈的時而輕緩時而激烈的鋼琴樂,名叫《匈牙利狂想曲》,名字也有着股大開大合的氣質。
少年穿着一身黑色修身燕尾服,鋼琴在他手下甘願臣服成一個循規蹈矩的紳士。
全場師生和嘉賓都聽得格外投入。
畫面也是那麼美好。
少年側身對着台下,指尖不斷流轉,光打落到他的眉眼,捉到了一絲禮貌的淡笑。
台下有太多太多人,數不清的白光閃爍,太多人偷偷用手機的閃光燈随着樂聲擺動,仿佛群星閃耀。
但卻有人選擇讓自己熄滅,淹沒在一片璀璨之中。
關恩跟着其他人一起偷偷舉起手機,借着書本的遮掩,閃光燈都不敢開。
無聲無息地對台上的少年按了一下沒有光芒的快門。
她不需要自己閃耀。
但是她喜歡的少年在她心裡又多閃耀了那麼一下。
-
過了元旦之後的新年流速太快。
眨眼就到了期末考前的最後一次體育課。
自動活動的時候,關恩沒有跟着喬一佳去玩器械,而是獨自來到籃球場上方的一角座位,毫不引人注意,又能一眼看到球場的位置。
關恩埋頭寫了幾分鐘作業,這才欲蓋彌彰地,假裝眺望休息地擡眼往球場看去。
又是一眼聚焦到場邊的少年身上,他總是突出到無法讓人忽視的地步。
從學期開始她就知道,班裡的這節課……跟他們撞課,每次他們都會在球場打籃球。但不是每一次關恩都會過來偷看。
球場上,謝寅白單腳踩着白線,現在算中場休息,他漫不經心地轉着籃球,不知在想什麼。
鄧佑剛來,要替換一個打累的人上場,此時百般無賴地東望望西望望,跟人插诨打科。
不知看到了什麼,鄧佑小小驚呼一聲,倒有些壞笑:“诶诶,那邊寫作業那個……是不是你那便宜妹妹?”
鄧佑是後面才知道,謝寅白家裡多了個妹妹,壞笑着看了一眼謝寅白沒什麼起伏的表情,這可是甩不開的關系呢。
謝寅白完全沒被鼓動,眼神都沒擡一下。
但球場就這麼大,有人聽到了,想借此調侃他,笑問:“哥,憑空多個妹妹什麼感覺?”
其他幾人都看熱鬧不嫌事大一般,忙讓鄧佑把人指一下:“哪呢哪呢?”
“就前邊坐着那個,看見沒?短頭發的。”鄧佑說着,砸吧了下,“妹妹挺清純啊,之前沒發現……”
話沒說完,一顆紅色籃球飛了過來。
鄧佑和一群男生連忙躲開,話題也就此斷住。
背後的姜興言擡手接住球,又把籃球扔了回去給原主人謝寅白。
謝寅白把籃球一扔一接,瞥了眼鄧佑:“熱身做好沒,還打不打?”
鄧佑趕緊擡手作投降狀:“打打打。”
赤熱的陽光下。
關恩并指遮了下太陽,莫名看向球場,方才好像有視線射過來,但擡頭又沒看見,隻看到球場分列的兩隊列好了隊,蓄勢待發地準備開賽。
“咦,你也在呀?”
關恩聞聲偏頭,邬詩不知何時走過來了,在她旁邊坐下。
她腼腆地笑了笑:“寫作業這裡安靜一點。”
但兩人都默契地沒有再提這個話題。
邬詩看到籃球賽快收尾時,不由感慨一句:“看一場少一場了。”
話音一落,姜興言秀了一個空中換手上籃,引得邬詩笑了出來,“帥!”
關恩不為所動,捏了捏拿着作業的手指,姜興言跟謝寅白是對手陣營,就兩分的差距,馬上要追上謝寅白他們隊了。
而這個動作……上一次謝寅白也做過,他還會360度轉身扣籃,運球傳球也很厲害。比起來,姜興言隻能說是普通厲害。
正想着,謝寅白已經靠背後傳球搶到了籃球,突地一個超遠三分球,籃筐震動了幾下,籃球命中投籃之後彈跳在地上。
與此同時,欄杆外看球的好些少年爆發了一聲巨大的起哄,還有人鼓掌:“太帥了!”
謝寅白低下脖頸,随意地抹了下臉頰的汗水,唇角挂着壞壞懶懶的笑。
關恩心跳又不受控地小鹿亂撞,她想垂下眼,不要讓視線太明顯。
但她不舍得放開。
好在邬詩似乎也沒注意到她。
球賽結束的時候,下課鈴也響了。
而球場上的那群人竟徑直朝她們走過來,俨然要坐下休息的架勢。
關恩一下子連眼神都不敢瞟了,低下頭趕緊看作業試卷。
鄧佑邊招呼着,邊拎起礦泉水一瓶瓶扔給其他人,最後招呼了下邬詩,扔了兩瓶水給她們。還笑着調侃:“妹妹專門來看我們打球啊?”
說着輕啧一下,指責走在最後的謝寅白:“怪你,不給我們留點情面,成天赢有什麼意思?”
謝寅白輕嗤笑一聲,難道讓别人赢就很爽了?
他接過水,一口氣喝完了,随手扔到旁邊的垃圾桶,這時才回頭睨向鄧佑:“誰想輸?”
鄧佑語噎,完全說不過他。
但是又嘴癢起來,去找沒怎麼說過話的關恩撩話:“诶妹妹,你這頭發怎麼長這麼慢?”
從剛開學那會兒,到現在幾乎長度都沒變。
關恩被叫到也是一臉懵,不明白怎麼就能這麼自來熟搭話起來,餘光偷偷瞥了下無動于衷的謝寅白,局促道:“我剪過了。”
從初中時期,她就一直是齊肩短發。
因為以前住在家裡,要是洗頭洗得太久會挨罵,連着一周都要陰陽怪氣,時不時說她不懂過日子,不懂節約,她也不想洗到一半老是有人來敲門。
在那之後,爸爸親自帶她去剪了頭發,摸着她的頭鼓勵她:“馬上去初中了,用全新的小恩迎接好不好?短發的小恩也是小恩對不對?外表并不影響我們内裡是什麼樣的人。”
關恩被說服了,剪完頭發後,爸爸笑得魚尾紋浮現,連連誇她:“嗯,我們短頭發的囡囡還是很漂亮啊!”
即将成為初中生的小關恩也很高興:“爸爸,我不會讓你失望的!”
而到現在,短頭發已然成為了她枯燥無味的中學時期的一種寄托。
好像…這樣就能把爸爸存在過的痕迹留得更久一點。
鄧佑無心地說:“你可以試試留長頭發,應該會更漂亮。”
關恩想起爸爸的往事,心亂地随意點了下頭,正好預備鈴打響了,她趕忙起身,從階梯的安全出口轉下去離開球場,跟邬詩一起跑回教室。
得不到回應的鄧佑似是全身癢般,偏頭戳了戳謝寅白:“是吧?是不是?是不是?”
謝寅白被他肘煩了,擡起眸,正好看見少女越跑越遠的背影。
很纖細,在光下倒像是一隻展翅的蝴蝶。
他眯了下眼,慢慢收回目光。
是有點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