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一結束,凜冬的寒意刺骨地冷,錦江市這一年的氣溫罕見地有要直降到零度的趨勢,又陰又潮濕。
老宅内,何姨把盆栽的三角梅端進來,還不忘叫關恩下樓準備吃年夜飯了。
外面充斥着熱鬧氣息,遠遠就傳來噼裡啪啦的鞭炮煙花動靜,吃完年夜飯後連老宅附近也不例外,響徹天的鞭炮聲接二連三。
關恩起身幫忙收碗筷,卻冷不防被何姨塞了兩個大利是進兜裡。
她錯愕轉過頭,想趕緊還給何姨。何姨卻退開半步,壓住她的手背:“新年讨個吉利,難得我都留下來過年,下次想要我的利是可要等到我那個孫上學咯。”
何姨往年都會回家過年,但今年,一方面是關恩一個人在老宅可憐,另一方面是她上次回老家給兒子操辦完婚禮,跟兒媳起了沖突,互相都看不順眼,懶得再回去伺候他們。但兒媳懷孕得快,以後她還是要回去的。
這些事情,是關恩前些日子聽何姨跟旁人抱怨的時候聽到的。
“另一個是你宏叔給的。看你這次放寒假,考試考得也不錯,包了估計有這個數……”何姨笑着比了個手勢,忙催着她去上樓拆紅包。
“謝謝何姨,謝謝宏叔。”她呐呐道,說了些吉利話。
關恩心知何姨這是不想讓自己洗碗,但還是硬着頭皮擠進了廚房,把水槽的碗接了起來刷洗。
何姨連忙加快速度,搶走她手裡那些油碗,迅速洗完後推她出去,嘴裡嘀咕了一句:“你這孩子,怎麼不知道享福呢?”
然後送她到門口坐車的地方,說道:“快去吧,前兩天不是還打聽南門寺,你現在去剛好,零點有祈福法會。”
老宅距離南門寺有點遠,幾乎要從城西到城東了。南門寺是這一片最著名的寺院,坐落在永樂山上,每到節假日香火總是格外旺盛。
關恩坐在車後座,偏頭看着玻璃窗外的夜景,偶爾的小孩笑聲飄進來。
寒假放了将近半個月,謝寅白的父母依舊沒有出現過。
哪怕仍然不知該怎麼面對他們,但她也不想過于放任自流,因而這個月她并未打探過謝寅白和謝父的任何消息。
仿佛也不再期待着偶然的見面。
關恩不知道原來偷偷喜歡上一個人,會變成這樣反複無常。
但緣分有時真的很奇怪。
下車穿過江邊的白千層,跟随川流不息的人群上山頂寺廟,一路上走走停停,關恩走神地綴在中間取了三炷香。
人流量太大,關恩隻能站在邊側的方向去上香,輪到自己時,一股火熱的火舌迎面撲了上來,背後傳來兩聲尖叫。
幾乎是同一時刻,關恩被一道巨大的力量拉了過去,躲開了朝她臉面蹿動而來的跳躍火光。
“媽呀,吓壞了吧!”
“快看看有沒有燒到,好險這個靓仔過來拉人……”
關恩臉頰熱度很燙,但沒有燒灼到的痛感,她深呼一口氣,慢半拍地看着少年肩膀後面的火勢。
焚香鼎中的邊側香火正熊熊燃燒,火勢格外迅猛,橙紅的火焰不斷蹿動升高。正好是關恩去上香時,原本矮小的火苗一下子沖騰熏天,險些燒到人!
點燃的香插得太過密集便會如此,關恩接受過安全教育,隻是沒想到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更沒想到,救了她的人。
是謝寅白。
肢體接觸的那一刻,是加快的心跳先認出了他。
關恩捂了下臉,怯生生地擡頭看向眼前這個高大的少年。
謝寅白意外地穿得很幹淨簡單,一身灰白色的連帽衛衣,身姿的筋骨修長高挺,少年氣息很重,但依舊是懶洋洋的。
他松開抓住她肩關節的手,退開一點,但還是擋在人群和火勢前,問她:“燙到了?”
關恩誠實地搖頭,然後慢慢把手放下來,不再捂臉,磕磕巴巴道了謝。
“沒有燙到。剛剛……謝謝你,哥哥。”
此刻已經有工作人員接起水管,讓香客們都先遠離。謝寅白順手拎起她衣服上的帽子,力度不大地提着她走出人群。
聽見她的稱呼,莫名地輕嗤笑一聲。
似乎原本要對她說些什麼的姿态,一下子也收了回去。
關恩小心地走在他身後側,聲音細如蚊:“你也來……這裡拜佛麼?”
說到一半,她就懊惱地想收聲,這是什麼問題。
不過謝寅白走在前方,很淡地睨了她一眼,看不出什麼态度,但應該是回應。
關恩進寺院的全程都不再敢出聲說話,腦海一直循環播放剛才兩人的互動。
她此時才後知後覺地嚼到,他是不是不喜歡自己叫他哥哥。
失落的情緒攀上了她的心底,但她打起精神,努力把這股陰霾揮散開。
她今晚來寺院是帶着任務來的,沒必要去想其他那些有的沒的。
而後的一路,關恩一直保持着不遠不近的距離,跟随着謝寅白,一個又一個殿地進出。
閉上眼時,她雙手合十地跪拜,默念祈禱一定要讓爸爸媽媽下輩子投胎到很好的人家裡去,一定一定要。
睜開眼後,正要起身去尋外面的身影。
但她低下頭發現謝寅白還在殿中,端正且虔誠地跪在觀世音菩薩前,甚至因為人太多,是跪在蒲團旁邊的地上,閉眼默念的時間比她還久。
關恩怔了下,但也就十秒鐘的功夫,謝寅白似乎要起身了,她趕忙走到殿外等他。
但心中不由得冒出了一個念頭。
不知道他在祈禱許願的又是什麼事。
謝寅白塞完功德箱走出來,見到的便是立在走廊旁走神的女生。
關恩察覺到他走出來了,也不再出神,安安靜靜地綴在他身後,走出兩步,聽到身前的人出聲了,還似乎覺得是錯覺,懵懵地擡起眼看他。
謝寅白似笑了笑,眼眸銳利:“我說,你膽子挺大,一個人來這麼遠。”
關恩臉紅了下,也不多解釋。剛才明明聽到的是,他問她有沒有人陪。
“我早上去掃墓的時候,跟爸媽說好了會替他們求個願。”關恩遲鈍地解釋,一闆一眼的,連說謊和開玩笑都不會。
順着下山流程,經過到永樂山的唯一一棵百年古木棉樹下時,這裡有很多人聚集在一起排隊,等着挂許願的紅布條或者木牌。
關恩躊躇了兩下,又叫住了他。
但這時謝寅白頭也沒回,似乎明曉她沒出口的話意,擡手對她擺了兩下,“不用。”
然後單手插着兜,倜傥不羁地走進繼續下山的人海中。
但周圍的香客或多成群結伴,唯獨他一個人。
關恩看着他的背影,難掩失落,那一句“我幫你挂一個吧”還沒來得及出口就消散了。
付錢拿到紅布條後,關恩腦海中還是那道形單影隻的背影,一時間也沒想别的,隻有那一刻的想法在她腦中徘徊。
于是她豎排寫了下來。
成長是痛并快樂的,希望你的快樂永遠更占上風。
謝寅白。
……
踩着欄杆挂在不容易被風吹到的那一側,然後又走到對面的雪地,跟風插了一根掉落的青松枝。
彼時下山還是人滿為患,關恩好不容易走到山下的平地,默默地深吸一口氣,卻差點吸到前面人的長發。
她羞赧地低頭連忙道歉,卻聽到了一個很熟悉的笑聲。
黑色重摩托上,坐着剛才見過面的少年,不過戴上了衛衣帽子,笑意很淺淡,但也轉瞬即逝,神情又恢複那副随性的模樣。
但關恩看見了,他的桃花眼笑起來時也很好看。
她克制不住想要靠近的本能,擠過去時心跳很快,差點崴了一腳。
但謝寅白也沒有出手相助。
關恩好不容易站在他摩托車前,看着他卻不知道說什麼了。
她其實察覺到他今天的心情……好像不太好。
但兩人至今也隻是萍水相逢,她做不出太熟稔的動作。
想讓他開心,卻束手無策。
兩人一起在等人流散一點,現在連轉個身都難。
關恩猶豫半晌,終于想到切入口:“……你餓麼?”
見人終于擡頭,卻還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謝寅白懶洋洋地垂眼玩手機:“怎麼?”
關恩鼓足了勇氣才說出這句話:“我想請你吃宵夜……就當,剛才你救了我的回報?”
後半句,是她蓦地見到他懶散擡眸時,心慌意亂加的。說話的呼吸都亂了半拍。
附近的車道基本堵死了,出租車是僧多肉少,關恩說完又把頭扭過去,想看看究竟還有沒有空車能趕上。
看了幾秒鐘,她偏頭回去看向謝寅白,神情囧囧的。
車道出租車都拉滿人了,他看起來也不像能接受拼車的。
對視上的瞬間,少年動了下唇角,似乎要開口說話。
沒由來的,關恩不用他說話,就知道絕對是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