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以清點了點頭:“那我就先走了,下雪了,顧先生也快些家去,不要受涼了。”
馮謙立刻“哎呦”一聲:“世子殿下真是尊師重道呀。”
顧允接過宦官遞來的傘,一幹人行已遠,執着傘,走向滿身冰雪的人:“蘇曉。”
蘇曉緩緩擡起了頭,看着他,怔怔地,臉色白裡透出青灰。
顧允擡手拂去她肩頭雪,頓了頓,又輕輕抹去了眼眉上的雪,氅衣解下,一披披上身。
“蘇曉,我們走罷。”
蘇曉仍是怔怔的,卻一步一步向前踩去,周身盡是茫茫的白,天地間唯一顔色隻在眼前,朱紅袍服,挺直身影。
風雪茫茫中的梅,梅蕊上灑着細雪,清香沁入心脾,裕王妃韓瑛憑窗伸手,撥着枝條。
“這幾枝素心臘梅開得真好,”侍女笑道,“王妃,剪下來插在那個定窯美人觚裡,一準好看。”
咔嚓一聲,韓瑛拗斷一枝,回手遞去:“喏,拿去插着罷。”
簾外響起了行禮聲:“婢子見過殿下。”
朱貞明走進暖閣,韓瑛一把掩上窗,将他上下一看,失魂落魄的樣子,嚷道:“出什麼事了?!”
朱貞明聞聲一哆嗦,坐到她邊上,歎了口氣:“好歹輕點聲啊。”
韓瑛越發拔高了聲量:“這麼多年我就這麼個調門,你兩隻耳朵昨日聽得了,今日就嬌貴了?”說着便作勢去擰朱貞明的耳朵:“外頭見了什麼細聲細氣的小丫頭?說!”
朱貞明忙躲開了:“哪裡見來?我是說你生得端莊秀麗的,舉止也該端重些嘛。”
韓瑛笑哼一聲:“拉扯什麼,說正事,出什麼事了?”
朱貞明兩肩立時耷拉下去,長長吐出口氣:“午門動了廷杖了。”
韓瑛驚道:“打誰了?”
朱貞明道:“還能有誰,那個崔介呀。”
韓瑛惑道:“怎麼事先一點風聲也沒透出來?”
“這麼多年了,”朱貞明歎了口氣,“你還不知道宮裡的脾氣,就是這樣的。”
“那崔介呢?”韓瑛急道,“崔介怎麼樣了?”
朱貞明默了會:“打完了被錦衣衛帶回诏獄,半路就不行了,送回家了。”頓了頓,“張先生已派人去他家了。”
韓瑛低了眼,指尖上的殘雪化成了水,冰冷刺骨:“咱們呢?咱們也派人去看一看罷。”
朱貞明搖了搖頭:“不能去的。”
“張先生都能派人去,咱們怎麼不能去?”韓瑛調門一高,“早上你不是親去送了那個翰林,現下派個人去崔介家裡看看,也是咱們的心意。”
朱貞明道:“這不一樣的,崔介是正經有罪的,現在有旨意把罪臣打死了,咱們去看,又是什麼意思?又是要做什麼人情?”
韓瑛默了半日:“那再過一陣子,差幾個人偷偷給他們送點銀子,也不必說是咱們了。”
朱貞明向後一倒,閉了眼,連歎不息:“盛觀夏也一直尋不着,怎麼呀?阿瑛呀,我真是太累了,真是不想再争什麼東宮太子了。”
韓瑛猛地扭過身,伸手使力一推,兩頁窗扇張開,噼啪響在寒風裡,朱貞明冷得一哆嗦,跳下了地:“你幹什麼?!”
韓瑛狠狠瞪着他:“讓你清醒清醒,你以為,這是你不想就不想的事!”
朱貞明不吭聲,寂了半晌,韓瑛合上了窗,籲出口氣:“好了,不是派李旭跟着刑部的人了麼,盛觀夏,能找到的。”
朱貞明耷拉着腦袋,點了點。
不知在廂房坐了多久,一碗姜湯喝完,蘇曉整個人,才終于清明了過來,最後望見的那一幕又映在眼前,雪中鮮紅的蜿蜒的血迹,伸向目不能及的盡頭。
又為雪掩住。
蘇曉重重搓了搓臉。
出了房門,雪還在落,天昏黑了,賀平正掩上堂屋門扇,蘇曉三步兩步走過去:“賀平,大人在裡頭麼?我有話對他說。”
賀平默然地看着蘇曉,他是真不明白了,上一回,趴在門頭救進來了,顧允竟要親自給他換衣裳,這一回,下着潑天大雪,氅衣竟給了他。
“賀平?”蘇曉喚了聲。
賀平擠出個笑:“蘇主事,你臉色瞧着也不好,不如歇一歇,有什麼事明日再說罷。”
蘇曉道:“我是有極要緊的事。”
賀平默了默,将門推開了:“蘇主事進去罷。”
顧允倚在床上,燭火中,走來的身影投上素屏,屏面上生出了一枝墨竹。
蘇曉立在屏風後,怔了怔,這時歇下是有些早的,清苦藥香氤氲一室:“大人是身子不适麼?”
她這才記起了,午門至長安左門一路,顧允的氅衣都在她身上,當時整個人思緒恍惚,呆呆地便受了,他那幾聲咳嗽似乎一直都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