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廟堂此舉,還是在西北東南的軍政,國用不足,也是無奈之舉。”
“國用不足?闵兄此言差矣!試問何謂不足?百姓足,君孰與不足,百姓不足,君孰與足?”
“成兄所言極是!食祿者不得與下民争利,受大者不得取小,聖人亦有雲,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費乎?擇可勞而勞之,又誰怨?我看啊,這連年兵事,還是為盧黨當國,試問,當塗之人失德,王風不昌,豈不山窮水惡?!”
“此乃灼見,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衆星共之,自然國泰明安,海晏河清,又何勞使臣如蠅逐臭,與民争利!”
“罷了,罷了,我便不想聽這些人的事,成兄呀,你日前去蘇州遊賞,見那位蓮心,如何啊?”
“倒是有幾分才情的,隻是相貌,并不上佳呀,可惜,可惜。”
“我倒是荀奉倩之意,婦人嘛,才智不足論,自宜以色為主。”
聲音漸遠了,幾個人說着入了竹林。
顧允背對着她,走下了亭子:“聽聽便是,不必入心。”
蘇曉仍盯着錢袋,再擡起眼時,隻有她一人了,竹林間蕭蕭寥寥的風。
至晚赴宴,晚雲閣二樓雅室,布置十分精巧,東邊什錦槅子,陳着滿目古董玩器,除了當日見的陳宜,還有三個年輕男子,兩個家裡做絲綢生意,另一個瓷器,家中都有長輩在商會任事。
四人入座,陳宜先為她斟酒,又給自己杯裡斟滿,起身端然道:“蘇大人那日在巡按衙署前行事,胸襟氣魄,在下已十分敬服了,後來又為在下舅父診脈開方,不為良相,既為良醫,蘇大人卻是兩全,我先敬蘇大人一杯。”
“實不敢當。”蘇曉一飲而盡,酒水綿軟,隻是比尋常的略甜些,“這是南京特有的酒麼?”
陳宜笑道:“這是梨花白,晚雲閣自家釀的,比别處甜些。”說着又給她杯裡斟滿。
一邊飲酒,一邊問南京絲綢生意的狀況,一人笑道:“南京城内,現有織機五千五百一十八架,去年絲綢産量在十六萬三千匹,合計五十四萬兩。”
蘇曉滿面春風地點頭,她估算的,果是不錯的,自己又提起了壺,斟了一杯酒,閉着眼喝了,這簡直是她平生喝過最香甜的酒,梨花白,真是梨花院落溶溶月的意思。
陳宜暗暗看着她,那一張臉漸漸地紅了,抹了胭脂似的,秀麗簡直堪比二八少女。
“蘇大人,你醉了?”
蘇曉将頭左搖搖,右晃晃:“沒有,我沒有醉呀!”
幾人相看一眼,陳宜起身笑道:“蘇大人,我等先失陪一下,請蘇大人先進裡頭歇一歇。”
蘇曉笑道:“哪裡歇?”
陳宜和另一人将她扶了起來,轉過什錦槅子,讓她坐到榻上,便退了出去。
石如翠推開了門,走過什錦槅子,止了步子。
蘇曉笑着擡起了頭:“诶,你是誰呀?”
石如翠默了默,略别過臉,擡手撫了撫鬓角,喚了一聲“蘇大人。”
蘇曉坐着不動,隻是笑。
石如翠默了少頃,将袖子挽了上去,露出一截子手臂來,又撫了撫鬓角。
蘇曉還是安坐如山,絲毫沒有撲上來的意思,笑了會,肅然了:“你真瘦,你沒有飯吃麼?”
石如翠忽然鼻頭一酸,僵立少頃,陡然一隻手從後捂來嘴上。
許成将蘇曉帶上馬車,一路就隻聽着她嘿嘿地笑,他還沒有見過誰醉了以後是這樣傻樂的。
顧允在書房裡等着,聽見叩門聲,一拉開,便看見蘇曉通紅一張臉。
許成道:“顧大人,他應當是醉了。”
顧允道:“有醒酒湯麼?熬一碗來。”
許成思忖道:“大人,有葛粉。”
顧允道:“好,有勞了。”
說話的工夫,蘇曉自己走進了書房,安然在椅子裡坐下了,顧允合上門,回過身,一雙笑眼直直盯着他。
顧允頓了頓,走去坐到邊上,将她看了會,一臉的笑,看不出醉到了什麼地步,左右不大清醒,倒了杯茶推過去,蘇曉卻猛地起身,手在案上砰地一拍,身子向他彎下來:“美人!”
顧允一怔,兩隻手又擡起了,伸到了臉前,顧允還沒回過神,臉被捧住了。
水光潋滟的一雙眼,近在咫尺,一呼一吸都糾纏在一處:“美人。”
顧允忽然喘不上氣來,“蘇、蘇曉,松開,你松開。”
兩隻手一起縮了回去,顧允松了口氣,手上卻一緊,是被蘇曉一把攥住了:“美人,我們去睡覺。”
顧允被她拉着走出幾步方回過神:“蘇曉?!”
書房小,榻就設在案邊,顧允好容易将手抽了回來,才向門走了兩步,又被一伸手拽住了:“美人,你别跑呀。”
這回簡直是力拔山兮,他踉跄幾步,給榻沿一絆,直坐了下去,再一擡眼,蘇曉蹲了下來,将他兩隻靴子一拔,手捉住腳踝,将人向榻上一掀。
下一刻,蘇曉撲了上去,兩手握住顧允的胳膊,撐起上身,又垂眼直直盯着他笑。
顧允擡眼看着她的笑,看了會,驚覺這姿勢實在不妥,盡力定了定神:“蘇曉。”
蘇曉立時将眼一合,摟住他躺倒了,心滿意足:“睡覺啦,睡覺啦!”
顧允試探道:“睡覺前,是不是要洗漱?”
“不要緊,爹說,可以留到明天早上洗,”腦袋在他前襟上蹭了蹭,“你身上好涼快,我真喜歡你,最喜歡你。”
顧允忽而惘然,分不清到底是誰醉在了此夜。
“好熱呀,”手忽地松開了,蘇曉一翻身,四仰八叉躺着,一腦門子汗,“好熱呀,火在烤着我,好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