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門聲響起了:“顧大人,湯好了。”
拽着他的手陡然緊了,滿臉淋漓的淚水:“火燒起來了,遼王府裡的人來了,哥哥在吐血,他好疼啊,好疼啊,我要殺了他們,我要把他們都殺了······”
顧允默了片刻:“先放在門外罷。”
許成答應了一聲。
顧允取出帕子,一點點抹去蘇曉臉上的淚:“蘇曉,你睜開眼看看,沒有火了,沒有遼王府的人了,不哭了,好不好。”
蘇曉睜開了眼,抽搭了幾聲:“好。”
顧允道:“你等一會,我去把湯端進來。”
蘇曉松開了手,又一下緊緊拉住:“不行,都是惡人,我要和你一起去。”
顧允道:“好,我們一起去。”
兩人牽手走去門口,端了湯,走回案邊,一同坐下,蘇曉将調羹撥到一邊,端起碗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放了回去:“這個不好喝,不甜的,你不要喝它。”
顧允“嗯”了聲,定睛在她唇上擦了擦:“好了,睡覺去了,好不好。”
牽手走回去,脫了靴子,蘇曉往榻上一倒,依舊四仰八叉的,手還緊緊攥着他的手。
顧允在榻沿坐了:“還熱麼?”
蘇曉哀切道:“熱。”
顧允探身揪住被子一角,扯過來,攔腰一蓋:“那就蓋一點被子,閉上眼,睡覺了。”
蘇曉閉上了眼,松開了他的手,一刹又緊緊攥住了:“我睡覺了,你不要走。”
“好。”
不知幾時又落起雨來,淅淅瀝瀝不絕,燭火黯黯輕搖着,一切都朦朦胧胧成了昏昧的夢。
顧允的手伸了出去,虛虛地,指尖将兩道眉畫過,在眉心上頓了頓,又一路畫了下去。
滿眼心愛。
“娘,”臉孔上蓦地生了笑意,“你好麼?”
“娘,你看,我是不是長高了?娘,我很好的,老師對我可好了,我還遇到了好多好多的好人。”
“娘,我吃好多飯,每頓都吃得飽飽的,有燒雞,豬蹄子,鲥魚······”
“娘,什麼是心上人?他為什麼是我的心上人呢?”
風雨似乎滲了進來,身上飒飒的一陣寒意,冰涼的小瓷瓶子握在手裡,藥丸滾在掌心,幽黑的,顧允咽了下去,合上了眼。
豈可得哉。
曦光照亮紙窗,蘇曉睜開了眼,發了一會怔,整個人激靈了一下,一個打挺坐起來,環顧四周,是個書房。
可她是怎麼到這書房的?她分明是在晚雲閣,同陳宜幾個觥籌交錯,而後呢?她似乎做了一個夢,夢見娘了。
她很少做夢的,就算有夢,也稀奇古怪,很少能夢見爹娘哥哥。
夢裡,娘坐在葡萄架子下,在那包餃子,洗得發白的素藍袍子被風吹着,娘問她,這些年去哪了,過得好不好,每天吃幾碗飯,還笑着問她,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蘇曉震了震。
吱呀一聲,蘇曉猛地回過神,扭頭看過去,不由張口結舌:“大、大人。”
顧允立在門口,将她看了少時,方開了口:“醒了。”
蘇曉穿好靴子,一步步挪了過去,看來這裡便是那個故人舊宅了,顧允會将她帶來,定是宴無好宴了。
“大人。”走到近前,蘇曉自覺理虧,又飄飄地喚了一聲。
顧允轉身向外走,蘇曉跟着他,一路走到堂屋,那頭廊下,迎面過來一人,二十上下,身量中等,很平實的相貌,手上一個托盤。
進了堂屋,許成将托盤上的一碗清粥放在桌上。
顧允道:“吃罷。”
許成單手将托盤一拎:“顧大人,我再給你端一碗來。”
蘇曉忙道:“大人先吃罷。”
顧允掃了她一眼:“吃了,去審人。”
蘇曉不吭聲了,捏住調羹,低頭一口連一口咽着,一會工夫快見了底,她頓了頓,眼簾一掀,偷偷瞟了顧允一下。
心上人。
顧允是她的心上人麼?從來也沒有想過的事,然而一旦開始想了,便是江南暮春的雨,輕易不會停了。
難道她還對顧允有兒女之情麼?所謂兒女之情,又到底是什麼呢?
詩篇裡洋洋灑灑的,人生自是有情癡,無情不似多情苦,無物似情濃,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還是不明白的。
那日林間,刀光掠去時,她為何就會毫無遲疑想舍身相救呢?
原來是因為她喜歡他?還是因為,他對她有知遇之恩,所以她情不自禁想要死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