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上死死釘着木闆,一整個庫房陰暗潮濕,漫着黴味,蘇曉四面打量一下,掩上門,轉過身去。
四人坐于地,手腳綁麻繩,口裡塞布團,統共八隻眼,齊齊瞪着她。
蘇曉先将陳宜口裡布團揪了下來:“昨夜怎麼回事?”
陳宜不言語。
蘇曉淡淡看了他少時,從袖子裡拿出兩條細繩,彎腰在陳宜眼前晃了晃:“識得麼?”
陳宜盯着細繩,上頭暗紅斑駁着,依稀是血。
蘇曉幽幽地一笑:“诏獄的鼠彈筝,聽過沒有?”
陳宜哆嗦了一下:“你敢動用私刑!動用酷刑?!”
蘇曉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袖子:“這裡可不是衙署,誰知道我對你用了刑?到了公堂上,你能不認你對我做了什麼,我自然,也能不認我對你做了什麼。”
陳宜吓得大氣不敢出,隻瞪着那兩條繩子,蘇曉冷冷一笑:“我能到江南來,你以為,我是靠趨炎附勢親族提攜的那幹廢物麼?我有什麼手段,今日便讓你試一試。”
說着将其餘三人掃過:“你們也不急。”三人齊齊看向陳宜,嗚嗚哇哇一片。
“蘇大人!”陳宜白着臉急聲喊道,“都是孫時通餘秉良逼晚生這麼做的!”
蘇曉冷笑道:“逼你做什麼?”
陳宜慨慷陳詞:“他們二人,懷據禽獸之心,欲設毒計陷害蘇大人!”
“怎麼設計?”
“他們二人逼晚生給蘇大人酒中下藥,在蘇大人對晚生表妹行不軌之事時,再破門而入,捉奸在床,讓世人以為蘇大人是表裡不一的衣冠禽獸。蘇大人,晚生是萬分不願的!可他們二人脅迫晚生,若晚生不從,便要革去晚生功名!晚生實在是無可奈何之舉啊!”
蘇曉忽然想起了齊濂,默了默:“下的是什麼藥?”
陳宜道:“逍遙散。”
蘇曉擰眉道:“這是什麼?”
陳宜兩隻眼瞟了她一瞟:“晚生據聞,此藥,食之令人飄飄欲仙,不知身在何境,而後,嗯,氣血剛健,分外爽快。”
蘇曉默不作聲,拿布團繼續将陳宜的嘴塞上,也不理會身後一片嗚哇,走出去栓上了門。
石如翠一人關在耳房裡,綁在椅子上,蘇曉将布團子取下了,又解開身上布條,石如翠擡頭看了她一眼,又低了下去:“蘇大人,事是我做的,我認,你把我送去衙門罷。”
蘇曉拉過來一張椅子,撣了撣灰坐下去,默了會,方開了口:“石姑娘,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石如翠還是低着頭:“表哥說,衙門裡的大人逼他,用這法子趕跑蘇大人,他若不這麼做,功名就要被革了,表哥還說,蘇大人不會在江南待多久的,蘇大人一走,我們家受過蘇大人恩惠,那些大人一定不放過我爹,他又有病,膽子又小,我隻有一個爹了。”
頓了頓,頭更低了,頸子折斷了似的:“蘇大人,我知道你是個好人,我對不起你,你把我送去衙門罷。”
“石姑娘,”蘇曉緩緩道,“你我初三才見的面,初五一早過來請我吃飯,所以陳宜是初四找的你罷。”
石如翠不由擡起了頭。
“石姑娘,陳宜是舉人,要革去舉人的功名并不容易,而孫時通餘秉良,他們幾乎是一日之間想到了設局并說服了陳宜,是不是太快了?陳宜若是潛心修學,又怎能與那麼多顯赫的商賈之子談笑風生?不要說你是他的表妹,就是任何一個姑娘,他就這麼推出去,是不是太無恥了?”
石如翠蒼白着臉:“表哥他······”
蘇曉道:“石姑娘,我不信陳宜的話,但我信你的話,世路如此,所以人人身不由己,我也明白。”
石如翠望着蘇曉,淚湧了出來,又死死咬着牙,咬着唇,拼命地想忍下哭聲,蘇曉轉過臉去,不再看她。
半晌,邊上壓抑的哭聲成了低低的抽泣,“蘇大人,我真的對不起你,真的對不起你,他就算是騙我的,我也是答應了要去做這種下賤的事,我也不想做這種事,若我生下來是個男兒,我就接管了我爹的生意,有什麼就沖着我來,我就不怕了,我不是個男子,我就隻能做這些無恥下賤的事,隻能做這些事。”
“石姑娘,”蘇曉道,“不是的。”
石如翠淚眼朦胧望着蘇曉:“什麼,什麼不是的?”
蘇曉也望着石如翠,立起了身,立得端直筆挺:“石姑娘,你眼下也可以接管你爹的生意,是會艱難一些,但你想試一試麼?”
半晌,又有一行淚從臉上滑了下去,石如翠緩緩地,點了一點頭。
走出耳房,漫天仍是細密的雨絲,銀針似的,庭中枝枝葉葉瑟縮不絕。
頭一陣一陣地疼,蘇曉按了按太陽穴,知道這是那逍遙散的餘殃,沿回廊走去書房,叩了叩門:“大人。”
“進。”
進了門,顧允坐在書案前,背對着她:“打算怎麼辦?”
蘇曉道:“石姑娘,我以為是宥過無大,而其餘三人,若要公辦必十分煩雜,不日便要去蘇州,耽擱不起,我以為,還是直接放了罷。”
顧允道:“你自己看着辦。”
蘇曉道:“知道了。”頓了頓,“昨夜大人能找到我,是因為也派了人跟着我麼,多謝大人了。”
顧允道:“不必,你我同來江南,我不會讓你誤了我的事。”
蘇曉默了默,頭似乎更疼了:“那些人說,給我下了藥,那藥,叫作逍遙散,藥性,頗詭異,我,昨夜,我在這裡有沒有做什麼,不大好的事?”
她真的什麼都記不起來了,正因如此,更為恐怖,是做了什麼太荒唐的事,以緻她都不敢記住了?
顧允道:“沒有。”
蘇曉“嗯”了聲,“那我就先走了。”
“蘇巡按,”顧允蓦地開了口,重重地,将桌案叩了兩下,“千萬小心,這話是你自己說記住了的。”
蘇曉隻覺眼前一昏,手虛虛地抓了一抓,不由蹲身下去,咬住了牙,顧允不聞回應,回頭一眼看見她埋頭蹲在地上,登時立起身,幾步走了上去:“蘇曉,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