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緊,”蘇曉閉着眼,緩緩直起了身子,“頭有些疼,喝些水就好了。”
坐了會,許成送來一碗湯,蘇曉兩手端起來聞了聞,葛粉調的,許久沒有喝過了,仰首灌了幾口,霍地一頓。
她昨夜是不是也喝了這個?是的,還是攥着一隻手喝的,涼潤纖長的手指,蘇曉從碗裡擡起頭,打眼向右,是攥着他的手喝的。
美人。
還捧着他的臉,還要同他一起睡覺,牢牢地在榻上抱着他。
顧允見蘇曉一張臉又徐徐地通紅了,呆呆地盯着他:“蘇曉?”
蘇曉一聲不吭。
顧允默了默:“好了,喝了湯,請個郎中來看一看,好不好。”
蘇曉怔愣了,顧允這是在哄她?還是說,她現下其實還是在夢裡呢?
蘇曉放下了碗,伸出右手,一個開弓,重重地拍了拍右臉,不怎麼疼,要伸出左手時,顧允握住了她的手腕,他湊了上來,仔細地看着她的臉:“怎麼了?拍臉做什麼?不疼麼?”
隔得太近了,近得她一低眼,就能看見一張一合的唇,蘇曉輕輕柔柔地,吹了一縷氣進去。
椅子在地上刺啦一聲,顧允起身退開幾步,彎下腰急聲咳了起來,唇上薄薄一層绀色。
“怎麼了?”蘇曉連忙起身,一把搡開椅子,抓着他的胳膊,“哪裡難受?心口難受麼?心悸麼?”
顧允一邊咳一邊看了過來:“你、你、你。”
蘇曉猛地撒開了手:“我、我、我。”
她方才是清醒的?她方才在幹嘛?逍遙散的藥勁恐怖如斯?
蘇曉欲哭無淚,手忙腳亂了會,兩手一拱,不住搖了起來:“我錯了,你别惱,别惱,身子要緊,我錯了,别惱,你别惱······”
半晌,顧允坐了回去,也不看她,要将窗子盯破了一樣地盯:“十一,酉時,同福客棧。”
蘇曉嗫嚅應了一聲,悄悄擡起眼往他臉上瞟了瞟,是好些了,才要收了目光,卻瞥見耳根那裡,悄然彎着隻燙熟的蝦。
蘇曉震了震。
顧允仍盯着窗子:“蘇巡按,你還不走?”
“走的走的。”蘇曉又連連拱了拱手,大步流星沖了出去,上了回廊,步子才放慢了。
她明白顧允為何對她冷淡了。
不論這一日一夜,往日她對他也稱得上是又摟又抱,雖說皆有情由,可他未必能泰然受之,這是君子端方,十分的不好意思了,所以才如此委婉地遠着她,并非真的厭煩。
長廊外,春雨潤如油,萬物滋媚可愛。
“這下不好辦了,”孫時通叉着腰,在地上團團地轉,“這回要栽了,顧允來了呀!”
餘秉良睃了他一睃,一個不留神,還當是個紫紅的桶在地上滾:“未必是他呀。”
“怎麼不是?”孫時通住了腳,“不是他,那夜還是誰将蘇曉帶走的?難不成還有什麼天兵天将來幫他?”
餘秉良沉吟道:“顧允,我們都是聽過的,狠絕呀!可你看,陳宜那幾個,不都是好端端回來了,不像他幹的。”
孫時通忖了忖:“那會是誰幹的呢?”
餘秉良搖了搖頭:“我看,蘇曉根本就沒信石如翠,這是他早有防備。”
孫時通一拂袖,一屁股撞回太師椅:“看來就是這樣了,我早就知道,女人怎麼成得了事!那個該死的陳宜,還說什麼萬無一失!”
話音方落,小童在門外道:“孫大人,衙門裡過來人了,說巡按衙門的蘇大人到衙門裡去了。”
兩人相看一眼。
蘇曉已坐在廳内等了一會了,一打眼看見孫餘兩人過來,走了出去,孫時通笑道:“蘇巡按來了,方才公務,不在衙門裡,教蘇巡按久等了。”
蘇曉将兩人掃了掃,春風一笑:“二位大人又是一起的,真是情比金堅。”
孫時通笑出一排黃牙:“蘇巡按說笑了嘛。”
蘇曉頓了頓,正色道:“我呢,立時就要走了,在南京這幾日,仰仗二位頗多,特來辭行。”
孫時通也不笑了:“蘇巡按要走了?”
餘秉良接了話:“蘇巡按這是要走去哪呢?”
蘇曉笑道:“南直隸的絲綢生意,一在南京,二在蘇州,我呢,想去蘇州看一看。”
餘秉良笑着點一點頭:“那我們是要為蘇大人送個行的,老孫,還是在醉仙樓?”
“不必了,”蘇曉笑道,“怎麼好再教兩位破費呢,原是該我請的,隻是身無長物了,還望海涵啊。”說着一拱手:“也不打攪兩位了,告辭。”
蘇曉一走,兩人踱進廳,孫時通陰沉沉道:“他這是真跟絲綢杠上了?”
餘秉良眯着眼:“他要去蘇州,何必還特意來同我們說一聲?我們可是才設的局,你看他方才,反倒眉飛色舞,城府委實不淺啊。”
砰一聲,孫時通蹦起來一拍案:“聲東擊西!我知道了,這是聲東擊西!他一準不是去蘇州,他去蘇州能成什麼事?要錢,要錢得去揚州呀!”
餘秉良微微一笑:“不錯,之前的線報,顧允是在淮安,再走那麼幾日,不就是到揚州了。”
孫時通颔首:“還是找幾個人盯着他,再給揚州那些鹽商去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