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齡擔心它熱出點毛病,兌了薄荷水喂它,卻收到寶林命人傳話,說長日無事,想來百齡家中逗逗貓兒。
百齡聽得苦笑,心道這丫頭可真有精神,想起前番登門叨擾,又幾次三番拿她和高宓做出門借口,理應回一回人情,遂幹脆請了高宓一道來家,叫人在花園裡水亭下布置一番,等了二人前來。
長安貴人之家多有水亭,以機巧之術引水上檐,天熱時再将水由亭頂降下,水簾傾瀉,宛如下雨,因此也叫自雨亭,最是降溫避暑的寶貝。三女坐在亭下,喝着冷飲子閑話。
寶林原是來看貓兒的,但見貓兒無精打采,也狠不下心來“蹂躏”,抱着摸了兩把,就把它放回冰鑒旁躺着,起身隔着水簾看蔥蒨花樹,贊歎說:“我還是頭回見到這麼茂盛的栀子樹,你是種了多少年?”百齡笑道:“這是我從伯母永嘉長公主觀中帶回來的,怕是有個十來年了吧。”
高宓眼尖,竟發現幽僻處長着一叢茂蘭,說:“你這窠蘭花長得也好,怎麼養的?”
百齡解釋說:“這是我阿翁才叫人送回來的,他伴駕行宮,在山中發現了這窠蘭花,便挖起叫人送了回來,專程還寫了封長信,灑灑千言,教我如何莳蘭,你要感興趣就抄回去慢慢看。”
她将才從冰鑒裡取出的甜瓜遞給高宓和寶林,繼續說:“我阿翁呢,素有花草癖,幼時随他在扶風,他就常帶我入山尋蘭,每回見到野蘭,想挖回家中種植,卻又心存愧疚,說人家好生生幽居深山根葉清潔,卻要被他帶到凡塵俗世沾染濁氣,于是每次都一本正經地詢問蘭花,‘欲效大夫滋蘭九畹,尊駕可願屈節歸弘?’”
她模仿公孫弘的模樣語氣,聽得高宓和寶林發笑,百齡又說:“倘若蘭花搖動了葉子,他就當人家同意了,高高興興挖起來帶回家中。倘若蘭花不為所動,他就在旁喋喋不休,直到花葉晃動。如此,我扶風故宅中,還真就‘滋蘭九畹’了,都是被阿翁這般哄騙回來的。”
高宓寶林笑不可止,寶林道:“你阿翁真有意思,我阿耶可就無趣多了,他這回也伴駕行宮,連片樹葉也沒給我捎回來,果真是赳赳武夫,一點不通風雅之事……”突然間想起什麼,兩眼發光道:“你們猜我方才來的路上碰到誰了?”
百齡與高宓皆搖搖頭,寶林說:“哎呀,就是薛夫人的女兒薛仙姿,她騎着高馬在城中奔馳而過,一副昂藏兒郎裝扮,我險些認不出來!”
這卻是件怪事,薛懷恩事露獲罪,天子下诏抄沒其雲州家産,又将那突厥寵妾并一雙兒女即家中仆役盡數下獄,卻單單留下這位薛娘子無罪赦免,且專程為她留下了長安薛氏祖産,叫人猜不透聖上何意。
高宓說:“說來薛夫人與夫分居長達十餘年,薛娘子長到如今,隻怕沒見過阿耶幾面,幸而天子仁德,不讓她受牽連之罪,大約也是看在薛夫人往日與皇後的情分吧。”
百齡卻知定非如此,以薛夫人禦前供詞污蔑皇後的行為,天子如今隻怕對她恨之入骨,至于這位薛娘子因何未被牽連,她卻也想不出個中緣由,歎息說:“可是這位薛娘子也着實可憐,如今阿耶獲罪,阿娘身死,她在世上孑然無依,想想也叫人唏噓。”
三女為那位薛娘子的身世感傷片刻,寶林突然又高興起來,“對了,你們可知這回立下大功的是誰?是折沖都尉蕭叢!”
她一臉的興奮,對面二人卻一臉怔懵,一個吃着瓜,一個喝着飲子,毫無動容。
寶林大感掃興,“不是吧,你們連他也不知道!他小字道茂,京中呼為‘茂郎’,喜着碧衣,美如寶玉,你們當真不知?”
至少百齡是真不知,湊興問道:“怎麼,還有這樣的美郎君?”
寶林忙不疊點頭,“他原先還在長安的時候,我那幾個堂姊迷他到不行,整日裡争風吃醋的,我聽說這薛娘子也是如此,指不定當初跑去雲州,就是為了他!但我也不記得他怎生模樣了,隻因我阿娘與魏國公夫人有些交情,小時候在他家裡見過一次,依稀記得好看極了,我阿娘說我當時就抱了他的腿不肯走!”
這番“豔遇”聽得周圍都笑出聲,百齡睨一眼高宓,笑道:“魏國公?這麼說來,這位茂郎,是貴妃的内侄,趙王的表兄了?”
高宓垂首輕輕搖了搖扇子。
“可不就是!”寶林捧着臉作一副花癡相,“太子和表兄,趙王和表兄,一個個可真是迷人啊。若四個郎君任我來選,我可真是左右為難!不如,咱們現在就把他們給分了!”
這“分郎君”的話也隻有她裴寶林敢說,百齡和高宓忍不住大笑,高宓笑得拿扇子打她,“美得你了!”
寶林卻連連催促,“快選快選!”
高宓悄悄睨百齡,臉皮微微一紅,彼此心照不宣,隻是要這麼大大咧咧說出口,卻又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便都抿了笑不語。
幸而寶林後知後覺地大約也有些害羞了,喝一口飲子,臉色紅紅,另起了個話頭說:“過幾天就是七夕了,想來咱們三個都沒什麼安排,不如湊在一起過節如何?”
百齡頓時怔住,高宓觑一眼她的神情,對寶林說:“我怕是不行,祖母要守着乞巧呢。”
百齡也連忙說:“我阿翁阿耶都随駕在行宮,家中隻有阿娘在,我怕她一個人寂寞。”
寶林垮下小臉嘟起了嘴,“真是的,這還沒有郎君,就這麼推三阻四的!”
高宓對着百齡暗暗眨一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