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的态度果真軟化了不少,但還是抓着催生不放:“年輕人有自己的追求是好事,隻是我一把年紀了,還沒見到曾孫出生。别人給我炫耀小曾孫有多可愛,我真是既羨慕又嫉妒。你們兩個信息素匹配度又那麼高,簡直是天賜良緣,生的孩子肯定樣樣出挑。”
氣氛烘托到這,是時候祭出大殺招了。“我明白爺爺的感受。每當有小孩子叫我叔叔,我就忍不住想,如果堂哥還在的話,他的孩子應該也差不多有那麼大了,”崔明禮說着說着,眼眶蓄起淚水,淚珠一顆接一顆往下落,“一回到家,看着二叔和叔母精心裝修的房間,我就會想,如果是堂哥一家三口住在這兒的話,該有多幸福啊!”
他說得那樣情真意切,字字泣血,令崔老爺子也潸然淚下,老淚縱橫。崔明禮的堂哥比崔明義還大上幾歲,也是老爺子的心頭寶。崔明禮這番話無疑是在往他心窩捅刀。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提起這件事……”崔明禮哭得梨花帶雨,歉疚地說,抽了幾張紙巾幫爺爺擦眼淚,然後又給自己抹。
法言随看得目瞪口呆。崔明禮是什麼時候分裂出表演型人格的,他為何沒發覺?他建議崔明禮嘗試演員道路可太正确了。
見煽情得差不多了,崔明禮做了個總結性發言,大緻意思是兒孫自有兒孫福,能不能有小孩這事兒啊,看緣分。緣分到了自然會有,緣分未到強求不來,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一通話把老爺子忽悠得一愣一愣的。
老爺子和顔悅色地來,心滿意足地走。他臨走前直誇崔明禮長大懂事了,有責任心,比崔明義強太多。
總是被當作反面教材的崔明禮搖身一變,得到了超高評價。崔志生和恽梅前幾天在大兒子身上丢的臉在小兒子身上找了回來,兩個人又能昂首闊步出現在親戚面前。
法言随實在受不了再曲意逢迎。反正身份地位最高的人已經走了,他便找了個借口離席,站在陽台上透氣。
一隻冰涼的手如一條蛇般攀上他的側頸。“怎麼一個人躲在這發呆?”
法言随縮了下脖子,沒能夾住那隻作亂的手:“不在這,難道在那兒聽你高談闊論講生育計劃?”
“你知道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别往心裡去,”崔明禮跟他并排靠在欄杆處,輕笑着岔開話題,“還記得你打半決賽前的那個晚上嗎?我們也像這樣站在家裡的陽台上。”
法言随沒看身邊的男人,笑聲像從胸腔裡悶出的響:“物是人非。”
“别這樣好不好。我,我們還想着要離婚呢,有孩子還得了?”崔明禮方才巧舌如簧的本領消失,仿佛一隻壞掉的彈簧,“我們比翼雙飛,心連着心,你想的,就是我想的。”
“我還沒聽說過老想着離婚的兩個人,也可以叫‘比翼雙飛’。”法言随回味崔明禮表演的“哭戲”,不寒而栗——一個能拿親人的死來作為話題,以達到自己目的的人,或許并不如他所想的那般純良。他所熟悉的那個崔明禮,隻是真實崔明禮的冰山一角。
人們常言一人千面、同床異夢,倒也不奇怪。
崔明禮像是有讀心術,一語道破法言随的所思所想:“言随,你是不是認為我随便把堂哥的死挂在嘴邊,戳爺爺他們的傷疤,顯得十分冷血無情?”
“也沒……”
“‘苦短的人生像一場的夢’,這是《苦晝詭夢》的宣傳語,也是我的真實感受,”崔明禮打斷法言随,闡述自己的觀點,“人死如燈滅,無論ta有怎樣的不甘和抱負,在死去之後,都煙消雲散。死在我眼裡,就像燈滅了普通。如果我死後,我的死能和我的生一樣帶給别人價值,我會含笑九泉。”
一個怕鬼的膽小之人,意外地看淡生死,人真是最複雜難解的生物。法言随本就沒在生崔明禮的氣,現聽他從胡謅的生育觀講到笃信的生死觀,莞爾一笑,奚落道:“你死了,無數粉絲會為你哭腫眼睛的。”
“那隻有英年早逝才會這樣,壽終正寝才不會有這個待遇,”崔明禮正兒八經地辯論起來,“等我到了爺爺的年紀,再好的醫美項目都不能讓我枯木逢春。那個時候,沒有粉絲會願意看我老去的容顔,我也不想讓别人看見。靜悄悄地離開人世,是最後的體面。”
雖然崔明禮說的句句在理,但觀念消極悲觀。他号稱擁有頂級神顔,對于容貌也有深深的焦慮。
“别那麼悲觀,我會永遠當你粉絲……支持你的。”法言随本想說“愛”,話到嘴邊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隻好改為“支持”。
對偶像蘋禮的愛他可以輕松說出來,說多少次都無所謂。可法言随心裡清楚,他對他不是粉絲對偶像的愛,比起蘋禮,他更愛崔明禮。然而這就變了味,是沒法輕易講給任何人聽的。
崔明禮也許沒想太多,忽略那個不自然的停頓,自嘲道:“沖你這句話,我會努力保養身體,争取多活幾年。一直以來,我都是羨慕我哥的,甚至有些嫉妒——為什麼身為同父同母的親兄弟,我們會有如此大的差别。從小到大,我都活在他的陰影之下,就連他們誇我,也要把他拉來和我做對比,我真是……”
崔明禮轉過大半邊身子,臉正對法言随,俏皮地做了個wink:“不過沒關系,我想開了,他可沒有拿過金腰帶的頂級拳擊手支持喜歡。在這一點上,我赢了他。”
什麼嘛,我隻說了“支持”,為什麼要加上“喜歡”兩個字?莫非崔明禮是希望自己喜歡他嗎?法言随的臉頰微微發燙。
以前,他感覺他們之間的關系宛如一根有彈性的弦,時緊時松。現在看來,更像彈簧:越刻意拉開距離,隻會越快越猛地收回去,撞得人心旌搖蕩,目眩神迷。